“心腸好生惡毒的老賊，既然不說，休要再嚷嚷，否則今夜你們便別想再休息。”獄卒見老人不為所動，罵咧著離去。

老人低頭嘆氣，滿面悲戚。

等獄卒走遠，他才挪到少年身旁，顫著手將少年背上衣物一點點揭開。

少年的后背滿是觸目驚心的血痕，模糊一片。

他止住哭道：“老爺，你別傷心了，他們說的我確實不知，再說無緣無故的，他們還能將我打死不成？官府做事也不會這樣糊涂，傳出去總歸是不好的。”

“孩子，真為難你了。”

“這沒什么，當(dāng)年要不是老爺收留，我早就死了，老爺不也常教導(dǎo)我，人行善自然會有善報。老爺這么好的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老人不說話，輕輕撫著少年腦袋，眼神中充滿回憶。

“老爺，他們說的孔甲到底是什么人，說是在咱們店里，難道是后院伙房里那位先生？”

“這——”

少年又急忙道：“對對，我忘記了，這個不能說，被人聽見可麻煩了。老爺咱們可千萬不能告訴他們，你拼命也要保護的人，定然是位頂天立地的豪杰。”

說完，少年停頓片刻，挪了下身子，似乎又扯動了傷口，頓時“嘶”地倒吸口冷氣。

老人只是坐在一旁輕輕撫著少年腦袋，偶爾陪他閑聊幾句，可只要提起孔甲，他便閉口不言，只字不提。

“孩子，他們打的你疼嗎？”

許久，老人嘶啞著聲音問道。

少年聞言愣了愣，帶著哭聲道：“疼，老爺，長這么大從來沒這樣疼過！”

少年說的累了，沒過一會便昏睡過去。

老人脫下衣服蓋在他的身上，又仔細盯著少年看了許久，撫了撫他的臉頰。

許久，又顫顫巍巍地向墻角挪去。

夜色寂然，寧靜的牢房里猛然傳出一聲悶響。

少年從睡夢中被驚醒，睜眼卻不見身邊的老人。

“老爺，你在哪兒？”

他看見身上蓋著的衣服，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雙手在黑暗里胡亂的四處摸索。

他拖著身子摸了半晌，終于在墻角處摸到老人的身子。

冰冰涼涼地沒有一點溫度。

少年看不見，只能拍打著老人身體，不停問話，皆無反應(yīng)。

又向前一摸才發(fā)現(xiàn)，老人頭下一灘濕潤。

是血！

少年心中一片悲涼！

他好似在這一刻忘記了疼痛，強撐起身子，試了下老人鼻息，已然氣息全無。

“老爺！”

少年急忙扯著嗓子向外喊道：“獄卒！獄卒！快來人啊，他撞墻了！”

他不明白老人為何要自信了斷。

先前受那樣一頓毒打都能堅持下來，為何瞧見自己之后便要結(jié)束性命。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牢房里四處傳蕩，沒一小會那胖胖的獄卒就跑了過來。

獄卒燃起燈盞，瞧見老人頭顱下的一灘血跡，臉色倏然一白，急急招呼同伴前來。

老人的尸首被眾人抬走，少年跪坐在血跡旁。

那灘血跡紅的發(fā)褐，刺得少年雙眼逐漸朦朧。

依稀中他好似又看見那道身影，將他從寒風(fēng)凜冽的羌地野外，抱在懷中的畫面。

得知老人自殺，左內(nèi)史大怒，侯高也不住心間發(fā)苦，匆匆向牢房趕去。

牢房里，獄卒，獄吏皆跪伏在地上，連聲求饒。

老人顯然隱有大秘密，現(xiàn)在還沒查出結(jié)果，人反倒死在了牢獄里。

左內(nèi)史長須微顫，胸口起伏不定，許久才平息下來。

他漠然地看向地上幾人，沉聲問道：“那少年呢？死了沒有？”

少年在堂前挨了笞刑之后，不堪巨痛連連求饒。

左內(nèi)史與其言語，讓他到獄中設(shè)法從老人嘴里套出話來，探清對方底細。

縣令不放心，又選了一名文吏，投入隔壁牢房，令他監(jiān)聽隔壁動靜。

再將他們對話內(nèi)容，一字不差的記錄下來。

獄吏應(yīng)道：“應(yīng)該沒有大礙，皮肉傷罷了。”

左內(nèi)史面色陰沉，沒有多言，將那名文吏喚到近前，讓他復(fù)述方才老人與少年的對話。

那文吏小心稟報道：“據(jù)卑職旁聽，老賊是淮南口音，至于那少年則是羌地口音，二人皆不是右扶風(fēng)本地人。至于他們交談內(nèi)容，卑職并沒有聽出來什么端倪。”

左內(nèi)史冷哼，有些不悅：“你說來聽聽。”

文吏細想了小會，將方才聽聞復(fù)述一遍。

他模仿地極像，一句一句慢慢道了出來，甚至連老人的聲音也模仿的有幾分相像。

等他說完，獄吏看向縣令，似乎想要說什么。

話還沒有說出口，縣令便輕輕地?fù)u了搖頭，看向左內(nèi)史道：“此事聽大人吩咐。”

左內(nèi)史捋須，面色不由緩和了幾分，向獄吏問道：“你有什么話要說？”

“這老賊死的輕巧，卑職方才在想，他既是淮南口音，又有案在身，想必是淮南反王余孽，大人拿獲這人，也是功勞一件。”

獄吏滿臉諂笑，又道：“至于那少年，大人要如何處置？牢房里空氣濕潤，他身上創(chuàng)傷想必用不了幾天便要發(fā)作，只怕活不長久。”

“這少年我自有安排，莫要讓他死了。”

......

周杜聽聞眾人在暗河出口處擒住一人，忙不迭吩咐前來報信的騎衛(wèi)在前頭領(lǐng)路。

他從后院牽出馬匹，朝城外奔去。

此時客店內(nèi)早已經(jīng)亂成一團，周杜擔(dān)心幾人有失，便吩咐周潘留在客店里，等他回來。

路上兵卒瞧見二人坐騎精良，氣勢洶洶，不敢阻攔紛紛讓道。

待出了城門，那名騎衛(wèi)縱馬在前，沿著一條小道在前方領(lǐng)路。

二人約莫行了數(shù)里，停在一處山坳廢棄的道觀前，里面燃著篝火，遙遙可以看見人影攢動。周杜停了馬，隨手把韁繩甩給一旁騎衛(wèi)，徑自走了進去。

他心中也是好奇，這孔甲到底是何人。

此番因為這人，鬧出這么大陣仗。

朝廷官員死了數(shù)人，甚至連御史大夫都未能幸免。

剛進門，便瞧見一名渾身濕漉的漢子，被反手困在木樁上。突然有人闖入，眾人先是下意識拔刀，霎時間“蹭蹭蹭”長刀出鞘聲不絕于耳。

待瞧見來人是周杜，又紛紛行禮。

周杜擺了擺手，沒有理會眾人，只道了聲“辛苦”，便向孔甲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