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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皇明之國蠹

夏皇后將朱厚照駕崩后幾日的內(nèi)情娓娓道來,頗有條理。

“陛下于三月十四日駕崩后,閣臣請示太后,組建人馬,定十五日四鼓出發(fā),前往安陸迎立新君。”

“十七日朝臨罷,天象有異,日色正赤。有人曰:‘主女主昌’。”

“不久,太后遣同官傳令于閣臣,欲將懿旨改為圣旨。”

“其時楊先生勸與同官:‘今日之事,祖宗功德深厚,上天眷佑,宗社靈長。有老太后在上,當此大變。嗣君未至,凡事皆以懿旨行之,盡善盡美,萬世稱頌。若欲改稱圣旨,事體似有未安’。”

“隨即,楊先生檢《祖訓》:‘皇后不許干預朝政’。又,中官陳嚴檢《大明律》:‘皇后稱懿旨’。”

“太后心有不甘,又遣同官,傳諭于閣臣:‘前代有稱圣旨,是如何’。”

“內(nèi)閣諸臣驚之,以理據(jù)爭,曰:‘世代不同,法度亦異。如前代宰相封王,童貫內(nèi)臣亦封王。此等事,今日行得否?老太后盛德大功,為今日女中堯舜。我輩豈敢不成就盛美,以致貽譏后世邪’。”

將當日情形言畢,夏皇后在朱厚照身前跪下。

“奴家愿指天為誓,若有半句虛言,生有降罪天罰,死無草席敷面。若奴家僥幸下的地獄,生生世世受刀山火海之刑,永無轉(zhuǎn)世出頭之日!”

“陛下若對奴家所言存有疑慮,可請內(nèi)閣諸臣前來,奴家愿與其當面對質(zhì)!”

朱厚照親自將夏皇后扶起來,溫言安慰:“皇后乃敦厚之人,不曾欺瞞于朕。只此等大事,須兩方對質(zhì)相證,方才令人信服。”

“此非朕不信皇后,皇后勿要介懷。”

夏皇后淚眼潺潺,“得陛下此言,奴家何憾。”

朱厚照將楚楚可憐的夏皇后扶至身側(cè)落座,掃了一眼已經(jīng)嚇得六神無主的張?zhí)蟆?

“去將楊先生他們請回來,今日朕要將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剛才開會的那些朝臣還未曾走遠,就又被叫回去了。

無論楊廷和如何問,都沒能從三緘其口的宮人嘴里問到什么有用信息。

只道是太后、皇后都在乾清宮,似因什么起了爭執(zhí),惹得龍顏大怒。

楊廷和等人暗自思忖,天子這是又想把天家的家務(wù)事,給扔到自己身上。

可又不能不去。

硬著頭皮進入乾清宮,卻驚見張?zhí)蠊蚍诘兀瑢ι鲜鬃奶熳优c皇后求饒。

蔣冕當即大怒,上前一步越過楊廷和,對天子斥道:“陛下這是何為?可知子不孝,乃敗壞天下人倫之首?”

張?zhí)蠓路鹂吹搅司让静荩バ袔撞剑拊V道:“皇兒不孝,竟這般辱我這親母!”

“若孝廟在,我何至于此!”

朱厚照沒有生氣,更沒有對斥責自己的蔣冕發(fā)怒。

他只問了蔣冕一個問題。

“蔣先生素來操存端慎,朕有一惑,向先生請教。”

蔣冕壓下怒意,拱手施禮。

“請陛下言。”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張?zhí)蟆?

“朕究竟是皇明天子,還是張氏子?”

在蔣冕答話前,又加了一句。

“家與國,孰輕孰重?”

蔣冕本來想答的,自然是類似雙面膠的話。

這不是廢話嘛!

今上是天子,又是太后張氏所出,何來區(qū)別一說。

本就是一人。

可接下來這句,就讓蔣冕思索起來了。

在場的閣臣,除了當時前往安陸的梁儲外,全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們不由將目光投向安坐在天子身側(cè)的夏皇后。

夏皇后在這種審視下,忍不住微微發(fā)抖。

打定主意要做,和做了之后,情緒平復下來的忐忑,是兩回事。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她。

“別怕。”

夏皇后扭頭看了一眼天子的側(cè)臉,調(diào)整了下坐姿,端端正正地坐著。

她的手還在抖,忐忑與恐懼卻被注入的勇氣給打消了。

朱厚照沒有催促蔣冕,給予他充分的時間思考。

在蔣冕思考的間隙,他對已經(jīng)了然發(fā)生何事的朝臣們說道。

“今日皇后報于朕,太后欲效武后之事,奪皇明之基業(yè)。以張代朱,盡誅朱氏子。”

“朕不能聽信一面之詞,是以在皇后的提議下,請諸位先生前來對質(zhì)。”

朱厚照的視線從諸人身上一一掃過,認真地問:“皇后所言,可是真的?”

蔣冕趕緊道:“皇后這是離間天家母子之情!”

朱厚照揮手打斷他的話,“蔣卿,你還不曾回答朕的問題。家與國,孰輕孰重。”

蔣冕沉聲道:“家齊則國治。無國……何以為家!”

朱厚照垂眸。

“所以在蔣卿看來,國比家重。”

“那緣何無人告知朕,太后意欲謀反之事!”

茶碗被砸碎在地上,細小的碎瓷飛濺四散。

張?zhí)筅s緊叫屈:“我不曾要謀反!”

“閉嘴!你個毒婦!”

朱厚照逼視著她,言辭咄咄逼人。

“你敢對天發(fā)誓,說你不曾想過要以張代朱?”

“你敢在皇考牌位前發(fā)誓,說你不曾做過皇后所說之事?”

“若你不曾做過此事,只是空穴來風,為何會有人傳此謠言?難道不是你平日過于庇護壽寧、建昌之故?”

“若你做過此事,你敢說你沒有想過擁立壽寧、建昌為帝?”

“當時朕已駕崩,嗣皇帝未至,朝中內(nèi)外人心惶惶,對你張氏,豈非大好時機?!”

張?zhí)竽樕覕。c軟地跪在地上。

她張張嘴,卻不敢說一個字。

因為,她真的有偷偷想過。

嗣皇帝,非親子。

不如……不如……

到底張氏才是她的血脈至親啊!

朱厚照從張?zhí)蟮哪樕希吹搅舜鸢浮?

他緩緩閉上雙眼,掩藏起自己的絕望之色。

“皇考寵愛于你,一生唯予你名分。對張氏亦多加恩寵,所做之事不勝枚舉。你……你們張氏就是這樣報答皇考恩情的嗎?”

“朕……沒有你這樣的母親。”

朱厚照睜開眼,如鷹隼的目光直指眼前每一個人。

“此等大事,為何朝臣無人相告?是將朕當做無知小兒,玩弄于股掌之中嗎?”

“今日若非皇后,朕尚不知內(nèi)廷有人欲謀害于朕!”

“謀害”兩個字刺激到了張?zhí)蟆?

她掙扎著起身,向朱厚照撲過來,尖利的牙齒閃閃發(fā)光。

夏皇后立刻躍起,擋在朱厚照身前。

瘦弱的身形并不能抵御住張?zhí)蟮膴^力一撲。

一只手環(huán)過纖細的腰肢,將她往后拉,穩(wěn)穩(wěn)帶入懷中。

不過轉(zhuǎn)眼,張?zhí)笠驯浑S侍太監(jiān)們架住,拉往偏殿。

楊廷和率眾跪下請罪。

“陛下明鑒,臣等只是不愿離間天家母子,并無他想。”

朱厚照冷冷道:“恐怕爾等并非如此想。而是覺得皇明國祚已至,實該擁立新帝,改朝換代。己身也可博得從龍之功,是也不是?”

“陛下!臣等從未這般想過!”

“陛下冤枉!陛下明鑒!”

朱厚照懶得去看張?zhí)螅屓藢⑺苯铀腿ト蕢蹖m。

“太后病重,往后出不得仁壽宮。皇后年輕,執(zhí)掌六宮之事,難以服眾。”

“憲廟太妃邵氏,有古賢女之遺風,德高望重,素為宮中人敬仰。往后內(nèi)廷諸事,由皇后夏氏為首,太貴妃邵氏協(xié)理。”

朱厚照凌厲的眼風制止了要起身說話的閣臣。

“朕意已決,不必多加置喙。”

“朕也想知道,滿朝文武中,我皇明國蠹有幾人。”

諸臣應下。

毛澄小心翼翼地多問了一句。

“敢問陛下,開棺驗親之事……”

朱厚照眼神一暗,剛要心軟,又想起張?zhí)蠖嗄陙淼乃魉鶠椤?

“此事當細心督辦。”

“臣領(lǐng)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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