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天光欲沉。

義賓縣城外，一行十余騎緩緩走來。橘紅的夕日映射在當(dāng)先者圓潤的臉龐上，駐守城門的年輕兵丁笑著喊道：

“馬班頭，今天搜山有收獲嗎？”

馬山輕拉韁繩，笑了笑，指了指馬屁股上的幾顆猙獰獸首：

“幾個初境前期的小妖，算不得什么收獲。”

那兵丁向后看去，見其余騎士幾乎人人帶傷，他們的馬屁股上或多或少也都掛著妖怪頭顱。惟有馬山只是衣服破了些，不禁露出幾分敬佩的神情。

“馬班頭的武藝又有精進(jìn)了，收拾這些小妖怪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話里有幾分真實實意，也有幾分討好奉承。出任壯班班頭兩個月以來，馬山已不知聽了多少，但每當(dāng)他有些飄飄乎的時候，腦海里總是會想起那個流星般耀眼的少年。

一種緊張和昂揚的情緒就會重新占據(jù)他的內(nèi)心——武功可以輸，心志卻不可改。猛虎爬山不回頭，我也有我自己的路！

“我不過是二練大成，比不上雷師父，更比不上陳班頭。全靠李鎮(zhèn)撫使帶兵圍剿獅駝嶺，將冥山大妖一掃而空，我才有余力追殺幾個漏網(wǎng)之魚。”

“只要定時搜山，清剿開智妖魔，接下來幾十年，都很難再出現(xiàn)成氣候的妖患，鄉(xiāng)親們也能安生過日子了。”

“比起這些，幾顆妖魔頭顱算什么，拿不到功績，就是我最好的功績啊！”

“馬班頭，您真是.....”

“那個詞怎么說來著，虛....虛懷......”

軍士那雙眼睛里滿是崇敬，努力地轉(zhuǎn)動腦筋。

“虛懷若谷？”

“對對對，就是.....”

“錯！是虛不受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馬山哈哈大笑：

“小兄弟，奉承和馬屁對我來說是虎狼藥，容易讓人昏頭的！”

說完，在守門軍士敬佩的目光里騎馬入城。見到壯班的十幾騎士，兩邊百姓都紛紛圍上來，親熱地打著招呼。

“看來馬班頭做得不錯啊。”

王萱娘詫異回頭，身旁不知何時多出個穿粗布僧袍的陌生和尚，眉心一點朱砂，手還搭著一頭白馬。這馬只有“馬鞍”，沒有韁繩，不知他是怎么騎乘的。

“馬馬虎虎吧。雖然比不上陳班頭，但總比雷英踏實，是個愿意彎下腰干實事的。”

話一出口，王萱娘就有些后悔。這僧人一看就不是常人，但她卻全然提不起警惕謹(jǐn)慎的心思，反而像和熟人話家常似的脫口而出。

好在那僧人聽后只是微微一笑，神情好似十分欣慰，朝自己合十行禮后便轉(zhuǎn)身離開，那白馬不用招呼便自覺地跟在他身后，朝城門走去。

王萱娘看得嘖嘖稱奇。回過頭，發(fā)現(xiàn)壯班的一干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街坊鄰里還在興奮地討論，不知怎么又想起那個舉著虎頭，振臂大喊的少年。

聽說月初的時候鎮(zhèn)魔司大軍圍剿獅駝嶺，陳江流不是在錦都鎮(zhèn)魔司嗎？如今又怎么樣，是不是立了很多大功，升了大官，又救了許許多多的人呢？

.............

“師兄，那個馬山是你的朋友吧？不用去看看嗎？”

夜幕低垂，曠野溪水之畔，篝火旁圍坐著一人一馬。

篝火上懸浮著巴掌大的竹葉包，下方是一個水團(tuán)變作的“鍋”，熾熱的蒸汽快速加熱著里面的食物。

“不必。我現(xiàn)在畢竟沒了鎮(zhèn)魔司的官面身份，就不給他添麻煩了。”

“再說我易了容，見面他也認(rèn)不出。若是告訴他身份，馬山又難免東想西想，平添煩惱罷了。”

“熱好了，來吃吧。”

真氣作用下，竹葉層層剝開，紅褐色的糯米糕散發(fā)出誘人香氣。

陳江流手指點了幾下，方柱狀的黃粑頓時分做十幾片，每一片的厚薄幾乎一致。九色鹿張嘴欲吸，卻又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

“師兄，你先。”

陳江流取了一片，放入口中。

甜而不膩，紅糖甜香和竹葉清香沁入心脾，糯米口感軟糯，粘粘的叫人喜歡。

九色鹿看得流口水，但還是等陳江流吃完之后，才暴風(fēng)吸入，黑潤的眼眸好像在發(fā)光：

“原來黃粑是這個味道.....香香甜甜的......好吃.....”

九色鹿吧唧吧唧吃著東西，陳江流不太需要進(jìn)食，只是嘗個味道。他站起身，走到離篝火六七步遠(yuǎn)的地方，從隨身行李里面掏出一個蹴鞠。

蹴鞠即是大吳人的足球，用皮革制成球囊，里面有的填充毛發(fā)，有的充氣，充氣的也叫氣毬。

陳江流手中的蹴鞠為白色，皮革上有著波浪狀的花紋，縫線交接處還有紅色的穗子。

天龍真氣輸入其中，蹴鞠內(nèi)部立刻鼓脹起來。輕輕一扔，蹴鞠在地面上滾動、膨脹、撐開，眨眼間一個寬闊的帳篷出現(xiàn)在草地上，那些紅色的穗子則變成了帳篷的樁子，穩(wěn)穩(wěn)插入地下。

掀開門簾，里面鋪著雜寶花紋的毛毯，空間大小約莫能睡十個人也不擁擠。

帳篷里有床榻、書案、屏風(fēng)、火爐、茶具、廚具等一應(yīng)生活物什。陳江流走到桌案前，上面整整齊齊碼著幾疊厚厚的銀票、銀錠、小金魚，旁邊留了一張紙條，上面是字跡熟悉的兩個大字：

“拿著。”

陳江流仿佛看見聞人景行站在面前，一把將銀票拍進(jìn)自己懷里，曹虎癡在旁邊靜靜看著，田清漪則走到面前來，好像還要勸說什么....

手摸著心口，一股暖流緩緩淌過。陳江流環(huán)視著帳篷，嘴角輕輕翹起。

“行哥，你們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啊....”

“師兄，這個帳篷......好大！毛毯好軟！還有書桌，還有....”

馬頭探進(jìn)門簾，眼底閃過興奮。在陳江流點頭后，白馬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來，黑亮的眼睛四處張望，就像一個好奇寶寶。

‘孔天驕還算辦過百日宴，九色鹿到底才兩月大，不諳世事。就算在鵬王那里讀了點書，也只相當(dāng)于人族開蒙的孩童罷了，幸好不是熊孩子.....’

陳江流頗為好笑地看著九色鹿在帳篷里打轉(zhuǎn)，等她興奮勁頭下來才說：

“今晚你睡地鋪，我......”

一夜無話。

........

“走吧，該上路了”

陳江流催動真氣，原本延展開的帳篷又收縮起來，變成巴掌大的白色蹴鞠，掛在了九色鹿的脖子上。

“師妹，有勞了”

陳江流翻身坐在白馬背上。這“馬鞍”說是馬鞍，卻沒有馬鐙和前后凸起的鞍橋，更像是給馬穿的一件衣服——不過以陳江流的境界，也用不著馬鞍就是了。

“師兄，我們今天去哪？”

“去寧遠(yuǎn)，看望幾個人，然后我們就動身去東南，去漳州。”

“寧遠(yuǎn)....”

那不就是師兄出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