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度回到河邊時,陳靈運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原來在小叔的設計之下,這條香爐河與那座試劍湖,已經連接在了一起。
他掏出懷里那本典籍,略有些疑惑。
“叔,這……”
“這是我在那邊宗門的入門內經,現在正適合你修行,不過也無需著急,有時間便翻翻看看,有不懂問我便好。”
陳初九放下煙管,神秘一笑。
“靈運,我在這邊既是無家可歸,又沒有可用的錢財,在你家當一陣袋里米蟲,可以嗎?”
陳靈運連忙擺手:
“當然可以,小叔你不必這么說,我本來也想與你一起過日子的。”
陳初九咧嘴一笑,看上去甚是開心。
“好——板凳,掃帚!”
隨著他的呼喚,黑白雙劍再次倏地一下子出現在他的身邊。
剛才來不及看,這次陳靈運將那兩柄劍看了個清楚。
墨黑劍長三尺四寸,寬兩寸半,劍身上有繁復火云紋刻,劍身以古篆字刻有“重樓幽夜御劍”,劍意沉穩,銳氣內涵。
月白劍長三尺六寸,寬兩寸,劍身雪白,沒有紋刻,只是劍身上同樣由古篆字刻著“孤云明宵御劍”,劍意靈動非凡,承載一片天地清明之氣。
陳靈運看著劍鋒愣愣出神——他從未見過靈動如此的劍。
“板凳,掃帚,看清楚了,這是我的大侄子,是我在這邊唯一的親人,以后他若是要差使你們,你們也得聽命,和聽我命沒有兩樣。”
隨著陳初九的歡快話聲,黑白兩劍在陳靈運身周靈動地旋轉兩圈,似乎是在答應主人的話。
陳初九忽然轉過頭看向那片蘆葦蕩深處,一股細微的妖氣已經告訴了他剛才發生了些什么——
牛將軍手下一只小妖斥候姍姍來遲,直到此刻才趕到戰場。
如果不管它,它就會帶著將軍身死的消息,回到它們的老巢。
那小妖未見事情全貌,只當是那年輕道士將牛將軍連帶著一窩兄弟送上了西天,此刻它看見道士身邊那人回頭看自己,只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至于黑白雙劍,陳初九不想讓它看到,它便看不到。
陳初九微微一笑,俯身在路旁輕輕拽下一枚草葉,隨手一丟。
“好,我們走!”
黑劍繞在陳靈運身周,白劍回到陳初九身邊,雙劍各自化成一道炫光,裹挾著兩人身體,向著空中疾射而出,短短兩息之間,兩人就已經來到數百米高處。
黑白兩束光芒,一齊在空中拐過九十度角,向著龍虎山下的那座小城飛去。
而那株草葉沒有被雨水打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旋了兩圈兒,飄進蘆葦蕩里,最終粘在了那急匆匆向著老巢逃跑的小妖斥候的身上。
小妖剛剛跑走,一輛噴口吐著黑煙的摩托以極快的速度沿著路漂移過一個大彎,隨著一陣橡膠輪胎抓地的刺耳聲響,最終剎在了蘆葦蕩邊客車旁。
摩托上載著兩個人,后面那個身材高大,披著一身青色道袍的青年人踉踉蹌蹌地從座椅上跳下來,將頭上頭盔摘了下,雙膝一晃,趴在路邊哇哇大吐起來。
他吐得太厲害,以至于兜里裝著的充電寶打火機煙盒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掉了一地。
“師師師師父,算我求您老人家了,下次再騎摩托帶我……別這么刺激了,在這么多來幾次啊,弟子我啊,真要去見真武大帝了……”
一位老者從摩托上矯健地翻身下車。
老人頭上沒戴頭盔,一頭鶴發梳得一絲不茍,穿著一身合身且筆挺的黑色西裝,還戴著一副圓片墨鏡,看起來十分時尚。
他抬起油光锃亮的皮鞋,一腳踹在青年人屁股上,調侃道:
“這點速度就不行啦?你啊,承受能力還不如你師弟,下次不帶你出門了。”
這兩人,正是趕來解決善后問題,陳靈運的師父白希之與大師兄張弗為。
老人摘下墨鏡揣進兜里,抬起手來扯了扯西裝領子。
“弗為!”
見弟子還在吐,他伸出長得異于常人的手臂,在張弗為后背上輕輕拍了拍。
“好了好了,該干活了,去吧,把施主們安頓好。”
“是,是……回去的時候,您老打死我我也不坐您老人家的車嘍!”
張弗為擦了擦嘴,深呼吸兩次,才七扭八歪地走向巴車。
白希之兩道雪白長眉一軒,無需仔細去看,只一眼就能見了戰斗發生的地點所在——殘留下來靈力與妖力,都已經濃烈到了撲面而來的地步。
他的目光掃視一圈,最終停留在了路上那個漆黑的雷擊坑。
張弗為正巧歪歪扭扭地從巴車上下來,看到師父的目光所在,他蒼白的臉上艱難擠出一個笑容,配上一雙黑眼圈,笑得難看到了極致。
“師父,果然也逃不過你的眼睛,剛才我在吐的時候就注意到那個了。”
“呵呵,你小子,吐都閑不下你的眼睛……靈運是怎么說的來著?”
“師弟說,他原本不敵牛將軍,但恰巧天降天雷,擊中了牛將軍。”
“弗為,你看這,這可不是……”
白希之俯下身來,伸手撫摸雷擊痕跡,瞇起眼睛。
“這可不是一般的自然雷電,這是雷法。”
張弗為接上了師父沒說完的后半句話。
隨著白希之對雷擊坑的觀察,他那張蒼勁面龐上表情逐漸發生變化,由平淡變為不解,最后變為驚訝。
“此等雷法,我此生未見,是何等道行的高人,才能有這一手驚世駭俗的技藝?哪怕是天師,恐怕也……”
老人一頓,抬手輕捻白須,緩緩站起身來,回頭望向弟子。
“弗為,你是張家后人。”
張弗為會意地搖頭。
“弟子見識淺薄,就我在天師府時的那點時日,也未見有哪位真人有此等手段。”
白希之喃喃地嘟噥著: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我還真想見見,這究竟是哪位真人,能留下如此手筆。”
張弗為將手指指向四周樹木石頭上那平整如鏡面一般的斬切痕跡。
“還有師父,你看這,這更是讓人……”
西裝老頭默然端詳一陣,不做聲色,思考了半晌后,搖了搖頭。
“罷了,既然想不明白那便不想,道法自然,想不通之事,總能找到其解……弗為,你干啥呢?”
老道發現自己講了一堆大道理,弟子卻一句不聽,眉毛不禁豎了起來。
張弗為嘴里叼著煙,打算用煙味蓋一蓋嘴里嘔吐的味道,一邊舉著裝在防水袋里的手機,給雷擊坑與周圍樹石之上的平直斬切面拍照。
“我拍照傳給天師府啊,您老不認識,還不許我張家人認識啊?”
老道被噎了一口,說不出話來。
那兩張圖片被發到了某個天師府內部的小團體群里后,就像巨石掉入淺塘一般,瞬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張弗為煙上的火光才走到煙中段的位置上,他的手機便震了起來。
噔噔噔噔噔~經典的豬八戒背媳婦的BGM響起,張弗為連忙接起電話。
“喂?哦哦,初云道長!我弗為啊~啊?怎么著?您看那雷擊痕跡,可有什么頭緒么?”
“啊?您也見所未見?好吧……嗯?要問問別的前輩?好好好……”
說著那邊掛斷了電話。
兩人上巴車安頓好無辜受害者們的情緒,問了兩句事情發生時的狀況,確認司機沒事準備讓他們離開時,張弗為的手機又一次播放起了豬八戒背媳婦。
他撇了一眼來電顯示,下意識地向后一縮脖子。
白希之皺眉。
“怎么了,誰啊?”
張弗為轉過手機給師父看。
來電顯示上寫著“老天師”三個字。
白希之也是一震,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內,僅憑弟子拍的那兩張模糊的照片,就將天師都驚動了。
張弗為接起電話,嬉皮笑臉地道:
“啊!師爺,我弗為啊~弟子就隨手拍個照片,怎么連您老也驚動了?您老最近身體可好……啊,好,好。”
張弗為原本帶這些諂媚的表情像是被突然潑了一盆涼水,一手按住話筒,將手機遞給師父,翻了個白眼。
“老倔驢……不,師爺他老人家不想搭理我,要親自和您說。”
白希之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將手機接了過來。
一道沉穩但又令人不禁肅然的蒼老聲音,自電話的那頭傳了過來。
“希之,這是怎么回事,跟我細細說來。”
“是我的小弟子陳靈運,回城里的路上被老妖座下的黑旋風襲擊,他說在千鈞一發之際,天降雷電擊中了黑牛,他才僥幸保住性命。”
老天師沉默片刻后,繼續問道:
“那第二張圖片里面的斬切痕跡,又是怎么回事?”
“靈運沒說。”
又是讓人難捱的沉默,就算是在弟子們面前一貫瀟灑如天上仙鶴的白希之,額角都要滲出來點冷汗來。
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時間,電話里才再度響起聲音來——
“希之,明天讓那孩子來府里一趟,我有點話想親自問他。”
“明白,我叫他明天下午去,您看可否?”
“嗯,對了,那孩子是不是就是那個九九純陽之體?”
白希之緩慢地吐出一個“是”,隨即那邊就掛斷了電話。
師徒兩人各自對視一眼,又十分同步地看了看地上的雷擊坑。
沒想到將天師府里的那位都驚動了。
看來這事態不是一般的嚴峻。
“弗為。”
“您想到什么了?”
“你給我趕緊把你那手機鈴聲換了。”
……
陳靈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雙眼清楚了之后,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被一道墨黑光芒包裹,正在燈火稀疏的小城上空極速飛行。
來自人類本能的對高處的恐懼包裹住他的身體。
“小叔!”
陳初九淡然道:
“清心靜氣!”
隨著這四個字傳入腦海,陳靈運默念清心咒決,控制體內靈氣周天循環,幾息之間,陳靈運便發現自己已經平靜了下來。
“別怕,不用緊張,保持吐納呼吸節奏便可,剩下的交給板凳就行。”
他看著下方的城市燈火,深呼吸兩次,恢復了平靜。
陳初九看著身下的燈火闌珊,只覺一股難以言說的暢快感與新鮮感涌上心頭。
好久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了。
兩人在空中疾速飛行的身軀突然減緩了速度,向著地面劃出個柔和弧線,兩人的身體輕靈地落到了地上。
“掃帚”和“板凳”輕盈地在兩人身周轉了一圈兒,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靈運猛然發覺:兩人降落的地方正是他居住的公寓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