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運緊緊地跟在小叔背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背影,生怕看丟一眼他就會像十幾年前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后再由清晨的陽光告訴他:
剛剛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只是小叔明明說要讓他見識見識,卻不知為何轉身走進了那片他們幼時常來的蘆葦蕩。
“叔?我們這是……”
陳初九回頭看向侄子,神秘一笑。
“靈運,你難道不好奇,我是怎么穿越的么?”
陳靈運回憶起了十余年前,小叔失蹤的那一天:
拜他的那個該死的老爹所賜,兩人一月未見葷腥,吃糠咽菜,小叔心疼自己,冒著漲水去這條香爐河邊抓魚抓蝦。
那晚,他沒有回來。
第二天,自己在香爐河的下游找到了他那天多穿的衣服和鞋。
陳靈運自回憶之中抬起頭來,誠懇道:
“我確實想知道,但對于穿越者來說,那難道不是不能言說的秘密么?”
陳初九哈哈大笑,伸出右臂來摟住侄子肩頭,用力有些過猛,將他腦袋拉到了自己胸前。
“的確,這對此世間任何一人都是絕對的秘密,但唯獨對你不是。”
陳靈運聞言又是心中一暖,剛剛壓抑住的淚水再一次涌上來,讓眼角濕潤了起來。
陳初九放開了侄子的脖頸,揉了揉他的腦袋。
“好啦,我們到了,你看——”
陳靈運悄悄擦去眼角一滴淚水,沿著小叔手指所向的方向看去。
正是那條香爐河。
雨點砸在以往平靜如鏡的河面上,噼啪作響。
陳初九看著這河,若有所思。
他隨意地抬起手臂,向著他們頭頂的那團濃郁烏云隨手一甩。
那團烏云便自中間裂開一條裂隙,一分為二,這兩個部分又各自向著旁側飄走。
叔侄兩人的頭頂不再有暴雨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晴朗天空,和一輪皎潔明月。
看著那團仿佛遭到了劍斬斧削的云,陳靈運只覺自己目睹了仙跡。
抬手便可操控天氣……在他原本的概念之中,這是只有真武大帝降世才能出現的手筆。
那條河靜謐且一如既往地在叔侄二人眼前流淌著,水面之上倒映著天空中的那一輪圓月。
正是他們幼時所見過的景象。
陳初九滿意地點了點頭,指向那圓月倒影。
“正是這條河,把我送了那方天地。”
還未等侄子提問,陳初九便解釋了他的疑問。
“這條香爐河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連接了這兩方天地,在每月初一十五,圓月當空并且湖面倒映月光之時,就能聯通兩界。”
“當然,這條河也并非來者不拒,只有身負潑天機緣之人,才能去往那邊。”
陳靈運指向自己。
“可我……”
陳初九輕笑道:
“嗯,靈運你確實沒有天大機緣,照常理來說,你無論如何也去不了,但……”
他將食指指向那月光倒影,一道金色光華自他指尖迸放,擊中了那月輪。
“我已經搞清楚了,能夠隨意往返兩界的辦法。”
那光華立刻在河面之上流溢起來,整條河都鍍上一層金箔一般。
陳初九拽住侄子道袍一角,向著河流縱身一躍。
“咱們走!”
……
墜入那河水水面之后,陳靈運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后,他發現自己面前橫著一座大湖。
他一眼便看出,那正是自己葫蘆中的那內藏萬千銹蝕之劍的那座湖!
陳靈運咽了咽口水,問出了那個他最關心,但在出口前心中就已有答案的問題。
“那只玉葫蘆,果然是小叔送來的?”
陳初九哈哈一笑。
“啊,看來你蠻喜歡我送的成人禮物,用得也不錯,那便好。”
還沒等侄子繼續問,陳初九便笑道:
“我穿越異界,能有今天這樣的一點點能耐,沒有金手指肯定不成,你也看到了我的葫蘆,是隨著我出生之時一起來到世上的先天靈寶。”
“自從我在那邊站穩腳跟后,我一直在尋找回來的辦法,在三年前終于讓我尋找到了端倪,但既不能確定方法,又有一些要命的事兒纏身,所以我照著我的葫蘆的樣子,又借助了伙伴們的助力,造出了這件仿制品,盡力將它送到了這邊,送到了你的手里。”
陳靈運一怔。
原來是這樣。
他轉過頭,背對湖水向著山峰更高處看去,果然見到有一座燈火輝煌的酒樓,立在山腰。
不用小叔多說他也已經明白了——葫蘆中的仙山,全都是這方天地的真實景象。
陳初九爽朗一笑。
“這座山頭喚作鸞青山,你叔我不才,正是此山山主。”
陳靈運站在湖邊,如一無所知的孩童一般,看著在空中籠罩山體的搜山大陣,還有在身邊飛過跑過的珍鳥異獸,大妖小怪……
最重要的是,這方世界的天地靈氣日精月華,濃郁到了讓他難以適應的程度。
只有天上那輪月亮,與那邊無異。
陳初九向著侄子一擺手。
“來吧靈運,跟在我身后,帶你四處看看。”
……
陳靈運跟著小叔一路上山,見到了無數奇異幻景,目不暇接之間,終于到了那座酒樓之前。
陳初九帶著侄子站在一棵百丈余高的巨樹之后,遠望酒樓。
大門旁的兩根廊柱上,掛著兩句詩,左柱上詩句筆跡遒勁有力,方正有度。
“乘鶴過云一笛橫,掌握風雷死生輕。”
而右柱上詩句筆跡飄逸瀟灑,狂放不羈。
“提劍掛蕭度滄海,歸時應有萬里風。”
這兩句詩靜靜地躺在紅木廊柱上,不論是桃花落雨,還是月華遍地。
大門橫梁之上,掛著一塊紅木牌匾,書有二字——
“明符”
陳靈運遠遠看著那酒樓,發現大門階梯之下,坐著一個人影兒。
仔細看去,是個一身白紗衣的十八九歲姑娘,一頭烏黑青絲扎成了兩個秀氣的小環,剩下的長發扎成兩束垂在身后,在她腰間還掛著一枚青玉的牌子,照映月華晶瑩剔透。
她雙手撐著下巴,搖晃著修長雙腿,秀眉微蹙,似乎心有愁緒。
陳初九指了指那少女,向侄子比了個噤聲手勢。
陳靈運會意地藏在暗處,不做聲響。
“茉晴姑娘,天色已晚,這邊的事兒都已經做完,還是早些回屋,免得著涼。”
一個身著黑袍,一身貴氣的高大男子,自酒樓之中走出。
少女充滿靈氣的眼睛看向高大男子。
“老魏,你說大師哥回他老家,現在怎樣了?找到他的侄子了么?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高大男子笑了笑。
“掌柜的修為超凡脫俗,想必不會遇到什么他無法處理的危險。”
少女底下頭來,摩挲著身側掛著的那枚玉牌。
“其實,我怕的是他不再回來了。”
“呵呵,以他的脾氣秉性,必然不會那么做,再說,如果他真不愿回,去那邊的法子是我們助他尋到的,大不了去尋他便是。”
少女聞言猛地一點頭。
“說的是,我現在多想那些也沒什么好處,還不如去幫秀才算算賬。”
她說著站起身來,撫平裙子上的褶皺,轉身走進了酒樓。
被稱作老魏的高大男子向著那試劍湖遠遠一望,也走入樓中,順手關上了樓門。
陳初九微微一笑,將兩樣東西塞進侄子手中,指了指樓門口。
“靈運,幫我放在門口顯眼處,然后在這稍等我一會兒,我去住所取件東西來。”
說罷他身形便化作了一道輕煙,無影無蹤了。
陳靈運看向手中,是一張寫著字跡的復印紙。
“諸位,我在那邊一切安好,勿念,這是來自老家的一件小禮物,給各位賞玩。”
陳靈運再看向另一件物件,是一只圓形的小化妝鏡。
他拿著信紙和小鏡子,踮起腳尖悄悄走到樓前,將信紙放在門口的一只酒壇上,再把鏡子壓在上面,悄悄回到原來的位置。
他回到那棵巨樹之后,卻發現小叔已經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了,手里拿著一本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書。
陳初九將那本書遞給侄子,陳靈運接過來看向封面,只見破舊書封上寫著六個遒勁大字——
靈誥黃庭正經。
“好啦靈運,將這書在懷中揣好,我們該回去了。”
陳初九遠遠指向那座試劍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