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初九微笑道：
“這些年里你身上的事兒，重要些的，我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陳靈運又是一怔。
“那家里的事兒……”
“我也知道。”
剛回到鎮子上的時候，陳初九第一件被告知的事，便是陳家那兩個曾經給予他們叔侄二人無盡折磨的那兩個男人，都在五年前被人以銳器割喉殺死在了睡夢中。
同鄉告訴自己：兇手行事熟練且老辣，一擊斃命且沒留下任何證據，直到今天都還是一樁懸案。
那棟老舊公寓單元門口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泡，在燈泡暖光下，陳靈運緩緩低下腦袋，呼吸沉重。
“我也在尋找兇手，可……”
陳初九沉默半晌才抬起手來，在侄子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語氣溫柔地勸慰道：
“死了便死了，他們也并非什么溫良之輩，不說是死有余辜，但也是死的不冤了。”
聽到這，陳靈運的眼角涌出一滴淚水，用力點了點頭。
“那，叔，咱們回家。”
“好。”
兩人向上爬了兩層積滿灰塵與雜物的樓梯，陳靈運從道袍懷里掏出鑰匙開門時，陳初九突然開腔：
“靈運，還有一事。”
“叔，你說？”
“我身上發生的這些事，盡量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
“那是自然。”
陳靈運的房間不大，但十分整潔干凈，所有物品都擺放得井井有條。
雖然是龍虎山上道士，但他的房間看上去并不像是一般印象中一個道士的屋子。
沒有丹爐桃木劍，也沒有隨處放置的黃紙或是符箓。
也就只有客廳中間放著的一只蒲團，和架子上放著的幾卷已經翻得卷邊，貼著透明膠帶的《黃庭經》，《抱樸子》之類的道門典籍。
陳初九筆直走入房間，熟練地盤膝坐在了那只蒲團上，打量著房間里的各種物件。
“叔，從今天開始，這里就也是你的家了。”
陳靈運捧著一只茶盤到蒲團，前放下一只紫砂壺，兩只茶盞，拿起一只水壺灌滿水放在爐灶上。
“哦？靈運也喜歡喝茶么？”
陳初九看他擺出茶具，好奇問道。
“受師父師兄影響，飲茶修身養性。”
陳初九點頭道：
“不錯，那么今天來嘗嘗我的茶吧？”
他說著伸出右手，露出大拇指上戴著的一只白玉扳指，陳靈運只覺得那扳指玉色瑩然渾然一體，散發著淡淡白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陳初九以中指在戒指上輕輕一拂，他的手中便出現了一只小巧的，繪著一只白色狐貍的瓷茶罐。
陳靈運愣了一愣，隨即看向那只扳指。
“叔，這是傳說中存儲物件的法器么？”
“嘿嘿，是啊，靈運你還蠻上道。”
陳靈運也笑了笑，沒仔細解釋自己這些年玄幻小說看得不少。
伸手接過小叔遞來的茶罐，只是打開蓋子便有一股通透清香將他瞬間縈繞，只是聞一聞便覺得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向罐內仔細看去，茶葉的狀貌和尋常普洱并沒什么差別，但當他用手取出一點時，卻發現那茶葉竟然微微發熱，茶葉葉片取出后，竟然在燈光下微微放射著彩光。
這東西，真的能讓我隨隨便便就喝下去么……
陳靈運心里吐槽道。
“叔，這是什么價值千金的寶物么？不用給我這樣好的東西……”
陳初九打了個哈哈。
“嗨，茶是好茶，但是我自己在山上種出來的，雖然也確實費了一些力氣，但也談不上價值千金，靈運你放心喝就好，于你的根骨經脈都有好處。”
陳靈運突然想起——葫蘆之中的那座仙山，半山腰上那座酒樓后，就種著一片茶樹。
懷著有些惶恐的心情將那入水后甚至在散發淺淡流光的茶葉泡成茶水，心懷敬意地倒上兩杯，淺淺地嘬了一口。
只是簡單地一口，便覺幾日以來在經脈中積累的滯塞，今日生死關頭帶來的心驚與疲累盡數一掃而空。
陳初九端著茶杯，小孩一樣四下打量著，他突然眼冒精光，從蒲團上站起身來，兩步搶到了陳靈運的電腦桌前，指著那弧形屏的顯示器興奮地急促問道：
“靈運……這是電腦么？怎么長得好像科幻電影里出來似的？這很貴吧？”
“是電腦沒錯，叔你不在這些年，電子產品的發展速度很快，叔你要打開看看嗎？”
記憶里的小叔，小時候就十分喜愛電子游戲，他在閑暇時去鎮子上飯店小賣鋪打下手掙錢，首先是給自己買吃喝，剩下的就都去了網吧或是游戲廳。
陳靈運完全能夠理解——過于折磨的現實生活，只能以虛擬世界排遣。
記得當年小叔最喜歡的游戲，是暴雨游戲公司最著名的作品，mmorpg中最成功之作——仙獸世界。
在小叔人間蒸發后，每每思念之時，他也會打開那個游戲，登上他的賬號。
對電子設備的概念還停留在十二年的陳初九興致勃勃地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開機鍵，隨即將手指指向了電視機前的一只白色方盒子。
“這個呢？這個是什么？”
“叔，這個叫px5，也是用來玩游戲的機器，只要把游戲碟片放進去，就能在電視上玩。”
陳初九坐回到電腦前，輕聲嘆了一聲。
“這些年這邊的變化真是不小啊。”
曾經擁有的過往，一股腦地回歸眼前。
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陳靈運端著茶盞走到電腦桌旁。
“叔，無論是電腦還是游戲機，你想用的話就叫我，不會的地方我教你。”
陳初九滿意地點了點頭，但看著電腦屏幕的光，他的表情突然嚴肅下來。
“靈運，我要問一件事。”
陳靈運連忙放下茶盞。
“叔，你說？”
陳初九的臉上神色略有些凝重：
“那頭蠻牛嘴里說的那個“真君”，是一只怎樣的大妖？真身是什么？修為多少年？既然敢自號真君，想必是個厲害角色，那樣的大妖主盯上了你，哪怕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十足的麻煩事。”
陳靈運正色道：
“叔你說得對，那的確是個難對付的角色，它自號千歲真君有著青城山豗氏妖族血統，本相是一只天山大雪蟒，修煉至今已有一千五百余載，又自學道術，曲解丹術，尤其喜歡以道門弟子下丹煉制奇詭丹藥，哪怕天師府的真人，都覺得頭疼，要不也不會讓其在龍虎山下也能作孽……”
陳初九皺緊眉頭，向著他豎起手掌。
“靈運，等等等等。”
“叔，怎么了？”
陳初九面色依舊凝重。
“你剛剛說一千五百載？是不是記錯了？是一萬五千載要不就是兩萬五千吧？再有你說他本相只是天山雪蟒？也是記錯了吧？這應該是他座下某侍從的信息吧？”
這世間的妖，若要評斷其戰力，最主要的兩樣標準，便是修行年數與妖的氏族血統，兩者缺一不可。
血統尊貴者，五百年修煉便可抵得上別妖千年。
陳靈運嘴角一抖。
“呃……雖然這些事情不是我親眼所見，但都來自于天師府，師父師兄也做過查證，應該不假，再說了，小叔所說一萬多載的妖……我見識淺薄，還不知道哪位妖主有這樣的壽元還能扛住劫數而不死，至于他的血統，天山雪蟒在當世大妖之中，也算的上是血脈尊貴了。”
陳初九放在鼠標上的手凝滯了。
“什么？真的只有一千五百年修為？真的只是一只小白蛇？靈運，真的只有這樣嗎？”
他的語氣明顯滿是不信。
陳靈運鄭重頷首。
“叔，千真萬確，就算天師府和師父信息收集有差錯，但也絕不會差太多。”
陳初九的眼神在屏幕上滑動，最后滑到了仙獸世界的圖標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么一點點能耐，也敢把真君兩個字套在自己頭上？不可能，定然不可能，必然是其隱藏了實力，讓你們獲得了假的消息。”
陳靈運好奇問道：
“叔，在那邊是也有號稱真君的妖主么？”
陳初九的鼠標不由自主地滑到了那個暴雨游戲公司的藍色圖標上，雙眼發直。
“在那邊真君這個稱號絕不是能隨意冠在自己頭上的，能被稱為真君者，都是超凡入圣之存在，我也認識一位，壽元六萬七千載的大妖主，與之過過招。”
六萬七千年？
陳靈運只覺得那數字大到了難以想象。
“那叔你是輸還是贏？”
陳初九皺緊眉頭，咽了一口口水，終于下定決心一般，在那個圖標上點擊了兩下。
“雖然我揍了他最寵的小女兒，但驚蟄老龍還是以指導后輩的態度和我打，就算如此，我拼盡全力，使勁渾身解數也只是僥幸活命，沒被他打出屎來。”
陳初九似乎想起來被打時候的慘狀，苦笑愈發明顯。
“都是些沒意思的陳年舊事罷了，不提了不提了。”
龍？
陳靈運愈發覺得迷糊了。
看來小叔去的那個世界，的確是與這邊天差地別。
但更讓他吃驚的是，小叔竟然能與壽元六萬多年的大妖相抗？
叔，你別搞笑吧，你說自己是“有點能耐”，這有點二字……
你的有點和我的有點似乎不太一樣。
……
少女再度打開酒樓樓門時，一眼便看到了酒壇上的那兩件奇怪東西。
一件像是紙，卻又好像和見慣的紙張不太一樣。
還有一樣圓圓的東西，更是奇特。
她疑惑地拿起紙張，看了紙上筆跡，登時露出欣喜神色。
“太好了，原來是大師哥帶來的禮物，只是這小東西是做什么用的呢？”
她將目光轉向那圓形小盒子，上下翻動兩下，也沒看懂其中究竟有何門道。
很快，在那東西的邊緣，她摸到了一個凸起，似乎能按動。
啪地一聲，小盒子的蓋子彈了起來。
她想知道盒中裝著什么，卻看見了自己的面龐。
少女嚇了一跳，差點將那“圓盒子”扔了出去。
好像……是只鏡子？
只是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鏡子，比她所用過的所有銅鏡都清晰上無數倍，且如此小巧輕盈，惹人喜歡。
簡直是巧奪天工之物。
師兄的老家，原來有這種寶物么？
好厲害！
她拿起鏡子，歡天喜地地沖回到了酒樓之中。
“大家伙，快來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