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運頓時覺得有一股龐大的壓力，自面前那看起來腿腳不便眼神不好的老人身上傾軋而來。

如泰山臨頂一般，壓得他幾乎難以呼吸。

在一旁掃地的老道手中掃帚停下了片刻，抬頭看上一眼，便又低下頭掃了起來。

天師低喝一聲：

“三清觀弟子陳靈運！如實說來，昨夜之事，你是否有知而為言之事隱瞞于心？速速招來，此事事關重大，決不可隱瞞！”

那股壓力驟然變得具象化，自他肩頭向下壓來，巨力之下陳靈運難以支持，雙膝一軟，但他堅持站住與那壓力相抗，沒有癱倒在地。

在那巨大壓力下，兩股鼻血自他鼻孔之中流出，殷紅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腳下石板上，沿著太極圖的溝壑流動。

“弟子……未有欺瞞！關于這些……我不知道……千真萬確！”

他只有一個念頭，龍虎山雖然對他有恩，但他還是不能將小叔的秘密告知他人。

哪怕打碎牙齒，也要一起咽下肚子里。

陳靈運為了抵抗天師給的壓力，不禁瞪大雙眼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每個字都從牙縫之中擠出，看上去雙眼血紅，面色猙獰。

天師皺眉，微一側頭，看了背后的掃地道士一眼。

那道士手上掃帚不停，輕輕一點頭。

那股恐怖壓力頓時煙消云散。

天師又將比啤酒瓶底還厚老花鏡子戴上，在陳靈運肩膀上拍了拍。

“此事事關重大，甚至足以關系龍虎山安危，因此我反應過激了些，別放心里。”

陳靈運額頭上汗如雨下。

“弟子……不敢。”

張永原又回頭看了掃地道士一眼，見那道士再度點頭后才轉回身來。

天師看著陳靈運，抬手擦了擦他鼻孔中流出的血液，蒼老臉上露出憐惜之色。

“哎，苦命孩子，聽說你叔回來了，那就快些下山去吧。”

“多謝師爺關愛，那弟子這就告辭了。”

在他拱手告辭，轉頭要走時，背后又飄來一句。

“靈運啊……記住，雖然你是道門弟子，但你叔只是一介凡人，切不可讓他卷入這事端之中啊。”

陳靈運轉頭再行一禮。

“多謝師爺關心，弟子謹記。”

……

看著面前眉頭緊皺，似有殺氣纏身的陳初九，陳靈運的那位同鄉小趙兩腿一軟，癱坐在地。

“不不不不，初九哥，你聽我說，那塊玉佩真的不見了，我知道那東西肯定不止值五百塊錢的，我沒有私吞，真的，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小趙雙手合十，急的快哭出來了。

“你說，玉佩怎么丟的？”

“我我我我就放在柜子里鎖起來，然后今天再看的時候，就沒了……”

陳初九知道他沒有說謊，因為他沒有在這附近感受到那只玉佩的靈氣，他的身上顯然也沒有沾染氣息，顯然按自己的吩咐，沒動過它。

“初九哥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我……我肯定賠不起，千萬別讓我賠，我會盡力找的。”

陳初九拍了拍快要活活嚇死的小趙。

“沒事，別怕，我知道不是你干的，這事就這么算了吧。”

他說著拿出十張鈔票，塞到那年輕人手里。

“之前的事兒多謝了。”

說罷他留下愣在原地的小趙，揚長而去。

玉佩對他而言雖然是他人所贈，意義非凡，但對他來說，也不是什么非常重要之物，就算丟失也不是什么要緊事。

頂多被抱怨兩句罷了。

但玉佩為何會丟失？

兩分鐘后，陳初九用侄子給的備用鑰匙打開家門走進屋里，立刻被桌上的一抹玉光引走了視線。

那只形狀獨特，輪廓好似一只狐貍首尾相接的玉佩，正安靜地躺在桌上，散發著淡淡寒氣，等待著他歸來。

玉佩下還壓著一張宣紙。

陳初九走到桌旁，將玉佩重新收入懷中，從桌上將宣紙拿起。

紙上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替你拿回來了，這次情況特殊，下次可不許把我送的東西給別人了哦。”

陳初九見字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怕什么來什么，竟然還真的追著自己來了。

不過這也不奇怪，當初研究回到這邊的方法，本就是有他們幫忙才能成功。

不過，既然來了，為什么還不來找自己呢？

思索之間，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將注意力放在門外，卻發現敲門之人傳來的氣息并非是侄子，而是一位未成年女性。

陳初九只覺得腦袋上頂起一個大大問號。

喊一聲“來了”，打開房門，發現眼前站著一位穿著市里高中校服，梳著利落馬尾辮的白凈姑娘，手里還提著一只大大的袋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外。

不過她面色血色淺淡，且有些黑氣環繞，陳初九一眼便能看出，她是遭遇了什么憂心之事，難以排解，心力憔悴。

少女見了開門的陳初九，顯然嚇了一跳，眉毛擰成一團，向后連續后退好幾步。

“你……你是誰？為什么在這？”

陳初九心說這應該是我問的吧。

“這是我家啊……”

少女瞪大眼睛。

“你家？這不是靈運哥的家嗎？難道我敲錯門了？”

說著她噔噔后退兩步，抬起眼睛看了看門牌號。

“不對！我沒走錯，快說你是誰，為什么在靈運哥家里，不然我要報警了！”

說著少女掏出手機，速度極快地把110三個數字按好，手指懸在通話鍵上。

陳初九只覺得啼笑皆非。

“原來是靈運的朋友，不好意思，我是靈運的叔叔，姓陳名初九，離開家鄉很久，最近剛回來沒地方安置，就厚臉皮地來找靈運一起住了，見諒。”

少女眨了眨眼，手指離通話鍵遠了幾分。

“叔叔？好像聽靈運哥提起過，他說叔叔沒有音訊很久了，就是你嗎？”

“正是。”

少女眨巴了兩下眼睛，看向陳初九的臉。

“叔叔你……今年多大？”

“三十有二。”

“啊？！”

少女口型吐出了“你在逗我嗎”幾個字。

陳初九溫和一笑，讓出身體，示意少女進屋。

“既然是靈運的朋友，那就趕緊進來吧，在屋里等，靈運今早上山，估計還得一會才能回來。”

她熟稔地走進屋里，走到餐廳打開冰箱，從袋子里拿出許多吃喝，塞進了空空蕩蕩的冰箱里。

比自己對這個家更熟。

“呃……姑娘，請問你是？”

她略帶歉意地一拍腦門。

“叔叔不好意思，忘了介紹我自己，我叫李輕凌，是靈運哥的……”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吐出一個詞來。

“……雇主。”

陳初九立刻想起此前侄子便提過多虧有個長期合作的雇主，能讓他不缺錢花，想必就是眼前的姑娘了。

她走到陳初九身邊，講述起自己的經歷。

“我好像是有種特殊的體質，叫先天結丹身，聽說這種體質對修煉道法有極大好處，但我家沒有道門中人，我自己也不想修道。”

陳初九眉毛輕揚，對著眼前姑娘定睛一看，果真如此。

尋常修道者，要歷經苦功方能結成金丹，而先天結丹之人，一出生便有金丹隨身。

“所以對我來說，這種體質只是壞處，因為我在所有的妖眼里，都是一塊上好食材，那些有正規身份，遵紀守法的妖而言，或許只會多看一眼，但對最近作惡多端的千歲真君這種惡妖來說……”

李輕凌低下了頭。

“我明白了，孩子，不必多說。”

少女展顏一笑。

“沒事的叔叔，我早就已經接受了，幸好我老爸老媽還算有些積蓄，能請得起道長幫忙除妖保護，又有靈運哥幫忙，僥幸活到現在。”

陳初九點頭。

“我不在的這些年，多謝姑娘對靈運的照顧了。”

“叔叔叫我輕凌就好，不用說照顧，我們還要多謝靈運哥呢。”

說話間，陳初九端上茶壺，在茶盞里倒了一杯，放在她的面前。

“李姑娘，喝茶么？”

她點了點頭，端起茶盞小嘬一口，隨即發出驚訝的聲音。

“唔！叔叔的茶泡得比靈運哥更好喝啊。”

李輕凌喝了一口，只覺得這幾日纏繞周身的不詳氣息與沉積下來的疲倦與焦慮，盡數一掃而空，只覺現在如果躺在床上，就能順利地入眠。

她驚訝地看著茶盞。

這茶竟有如此效果。

“是嗎？喜歡就好……不過李姑娘，你今天來不是找靈運玩，而是有事需要他出面的吧？”

李輕凌先是瞪大眼睛，一臉你怎么知道，隨后緩緩放下茶盞。

“其實，是有事情想請靈運哥出面的。”

陳初九聽聞，將目光轉到她的臉上。

“哦？可以與我說說么？”

少女從隨身攜帶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張白紙，雙手遞給陳初九。

“這張紙是兩天前憑空出現在老爸的桌子上的。”

陳初九接過紙，之見紙上以飄逸漂亮筆跡寫著：

“詩經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日后子時，小生將上門取走閣下最寶貴之物，萬望海涵。”

落款處有瀟灑四個大字——

“白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