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冶煉技術無法實現大型工件直接用鋼鐵鑄造的原因是無法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液態鐵，只能在熔爐里面形成半流動狀態的漿糊一樣的“鐵膏”。而無法得到液態鐵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溫度不夠。

朱瞻圻在白紙上寫寫畫畫，弄了一個簡單的思維導圖出來。徐青就站在朱瞻圻身后，目光灼灼地盯著朱瞻圻在白紙上面畫出來的箭頭和圓圈。

溫度不夠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燃料，木炭燃燒產生的熱量不夠，不足以使鐵完全融化。第二是送風。送風又有兩個問題，其一是風箱送風一抽一拉之間肯定是有間隙的，不可能實現不間斷送風；其二則是送進熔爐的風是涼的，雖然能助燃，但也同時降低了熔爐內部的溫度。

這么一個簡單的思維導圖畫出來，不需要朱瞻圻解釋，身后的徐青就已經明白了朱瞻圻想要表達的意思。

“按照公子的推斷，更換燃料、實現不間斷送風、解決送風加熱的問題，就能得到完全融化的鐵水？”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的。”朱瞻圻撓了撓腦門，有些苦惱地道，“道理是這樣沒錯，但能不能行還得需要進行驗證。”

“這有什么難的？”徐青貌似輕松地道，“既然找到了問題的原因，那便解決這些問題就是了。”

“嗯。”朱瞻圻點了點頭，將面前畫了思維導圖的紙張卷起來，交到徐青手中，道，“那便麻煩徐大匠想想辦法，能不能解決這三個問題。如果能解決，大致就能解決鋼鐵工件無法直接鑄造的問題了。冶鐵技術也能有極大的提升。制造高品質的鋼也沒問題了。”

徐青接過那張紙，鄭重朝朱瞻圻點了點頭，便轉頭出去了。

朱瞻圻繼續坐在欽州驛那間會議室的椅子上，托著腦袋瓜搖頭晃腦回憶上輩子學到的、看到的以及聽說過的關于鋼鐵冶煉的事情。回憶了半天發現初高中化學課上面關于這部分的知識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關于打鐵能想起來最多的竟然是“長沙人”狗哥【注】，這就有點兒郁悶了。

不過一想到這個“斷刀大賽”的視頻，忽然便回憶起了用熔爐融化黃銅鑄造兵刃護手的事情。繼而想起來，在上輩子是有一種叫坩堝冶煉的技術的。就是直接將礦粉和還原劑放到坩堝里面，大火加熱，撈出密度較低的礦渣，就能得到相對純凈的鐵。

坩堝是用什么造的來著？好像是用石墨混合其他耐火材料弄出來的。不過以現在的水平來看，應該是搞不出來太大的坩堝。也不知道實際的效率到底怎么樣。

于是又把剛出門找人準備改造熔爐的徐青叫了回來，給他畫了一張坩堝的示意圖和與之配套的耐火熔爐造型，也算是提供了另一個思路。至于成不成，那就得看徐青以及其他工部大匠還有鐵匠們的集體智慧了。

雖然朱瞻圻對于鋼鐵十分渴望，但這具體的工藝他實在是無法提供。除了提供一個大體的思路之外，就只能等著徐青他們創造奇跡了。

但徐青并不這么認為。他覺得自古以來的工匠其實就是缺乏漢王爺家二公子身上的一種本領，這種本領并不關乎這位看起來并不起眼的孩童掌握了多少具體的工藝和技術，而是關乎一種思考的方式。就如同徐青眼睜睜看著朱瞻圻畫出來的那幅簡單的思維導圖，發現問題、分析原因、解決問題，并不十分依賴口耳相傳的經驗和竅門，但卻能解決許多存在了許久的問題。

徐青除了得到了朱瞻圻所繪制的思維導圖以外，還從朱瞻圻這里得到了一個答案：以煤炭煉鐵為何所得鐵器脆硬易折的原因。朱瞻圻告訴徐青，這是因為煤炭里面含有雜質，以磷、硫為多，會在冶煉的時候混入鐵中。只要想辦法去除這些雜質，應該就能解決問題。

徐青得到這個答案，立刻興致勃勃去試驗。如何去掉混在某種物質中的雜質？這在后世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但在大明，最先想到的辦法只有一個：燒！別管什么雜質，先燒一遍試試！這是金丹大師們傳下來的法子，用過的都說好！

但直接燒煤炭只能得到爐渣。徐青并未被這個問題難住，木炭怎么來的？挖個坑，把木頭點著蓋上土，隔絕空氣就好。那煤炭去雜是不是也能這樣操作？

徐青帶著人挖了一個又一個圓的或方的、尖底或平底的大坑，將煤碎成不同大小，堆進坑里，點燃之后封土，試驗了一遍又一遍，將自己整天弄得灰頭土臉，也搞得附近的空氣都有刺鼻的硫磺味，甚至朱瞻圻在某個時刻覺得天都沒那么藍了。

但是結果卻非常可喜。這種土辦法居然還真讓徐青搞成了。當徐青拿著一塊核桃大小、上面帶著細微孔洞、失去了煤炭斷面光澤的黑色石頭找到朱瞻圻的時候，咧開嘴笑得很開心，滿臉黑灰，只有露出來的牙齒是白的。

朱瞻圻參觀了徐青的煉焦爐。

經過徐青的不斷改造，這會兒的煉焦爐可不是直接在地上挖坑這么簡單了。他在平地上用石頭砌了個又窄又長還十分低矮的隧道一般的奇怪建筑，外墻上面每隔一段距離就留出一個孔。頂端固定著幾根煙囪一般的圓筒，這會兒還在往外冒著熱氣。力夫光著膀子，滿身黑灰，正打開隧道的一端，從里面將還冒著白煙的焦炭扒出來。

后世的煉焦工藝肯定不是這樣的。這玩意兒一看就是屬于肯定會被查封的那種土工藝土作坊。經過徐青的介紹，朱瞻圻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消耗大、味道重、還比較危險。

朱瞻圻記憶中煉焦應該是隔絕空氣的。但這會兒的工藝肯定是達不到，畢竟煤炭本身其實比木頭更加難以點燃，完全套用燒木炭的辦法是行不通的。徐青試了許多次，只能用帶著孔的石墻當窯，這些孔洞既能作為一開始的點火之用，也能稍微向窯爐中通氣，以免里面熄火。而加熱就是用燃燒其中一部分煤炭去加熱另一部分煤炭的法子，消耗大那是肯定的。

不過這會兒也顧不得這么多了，若是有機會，以后再改造工藝就是了，這會兒最要緊的，是試試這種經過煉制除雜的煤炭能不能代替木炭用來煉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