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亮作為廣東布政使,不可能長時間留駐欽州,做這個“副總指揮”,這個名號基本上算是掛個名而已,真正負責協(xié)調(diào)各個衙門的是欽州知州張信。
但王公亮對漢王殿下祭出來的這一套被他稱作“看板式管理”的管理方式非常感興趣,三五不時便要從廣州府跑到欽州港口的工地,參與這個所謂的“欽州港營建工程項目部”的各種大小會議,同時觀察著欽州港營建過程中的點點滴滴。
他發(fā)現(xiàn)這種管理方式最大的好處就是非常直觀。各個小工程需要的材料、人力,各個工程的負責人、時間約束都清晰明了,并且定時通報,幾乎杜絕了營建過程中的推諉、拖延等各種十分常見的弊端。他在欽州時幾乎一言不發(fā),只帶著眼睛和耳朵來,然后帶著滿腦子的思考返回廣州。
回到廣州之后便開始在政務中悄悄運用這種“看板式管理”方法,廣州布政司使的政務效率眼看著提升了一大截。
而最先實行這種管理方式的欽州港營建工程,進度比王公亮最初預計的要快得多。畢竟當朝王爺在面前盯著,而這位王爺又是當今陛下十分看重的嫡子,若是在欽州港的營建中露了臉、在這位王爺面前被記住了名字,眼瞅著仕途便能跨一個大臺階。于是乎所有在這個所謂的“指揮部”中掛了名的廣東大小官員都十分積極,那看板上“時間進度”一欄中幾乎所有的項目都是提前完成。
而這一切的基礎并不是這種管理方法的便利性好先進性,也不是這些官員打了雞血一般的狀態(tài),而是漢王殿下提供的幾乎源源不斷的糧食供應。當初朱瞻圻在應天賣那方子的事情如今沿著玉皂的銷售路線幾乎傳遍了整個大明的官僚階級和富商,凡是能消費得起這玉皂的人幾乎都聽說過漢王和趙王憑著一個從皇宮的犄角旮旯里面翻出來的方子賺得盆滿缽滿。漢王殿下不缺錢大家?guī)缀醵贾溃瑓s一時半會兒搞不明白這些充足的糧食從何處而來。
不過也不需要他們搞清楚這些糧食的來路,只需要知道這些供應充足的糧食讓所有參與營建的工匠、力夫提供了充足的能量便好。
大凡興建土木,總脫不開一個“勞民傷財”的評價,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力夫用肩膀扛起巨大石塊,搖搖晃晃如同快要被壓斷腰一般,時不時便有人暈倒、吐血,然后抬到工地旁邊的空地挖坑埋了——這幾乎算是封建王朝大興土木的常見景象。但在欽州港的營建中,這景象從未出現(xiàn)。
從廣東各地招募呃工匠每天步履匆匆。從指揮部領出圖紙,指揮著力夫挖掘、填埋或砌筑,大聲吆喝著指出其中不對的地方,急了就罵人。力夫們臉上掛著憨笑聽著工匠的呵罵,等工匠轉(zhuǎn)身走了就做個鬼臉吐口唾沫,彎下腰修改被指出的不足之處。
喊著號子拉動夯繩,巨大的石夯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轟隆聲。這號子總是帶著點兒不正經(jīng),三兩句之后就開始往哥哥妹妹那方面招呼。身著華麗衣衫的貴人倒是并不避諱,興致來了還跟著喊兩嗓子,一點兒沒有貴人的架子。唯有帶著一個娃娃到工地來的時候才會冷著臉讓人收斂幾分。
那小娃娃也是有意思,背著手小大人一般,頭上總是扣著個竹篾兒編成的行軍鍋似的帽子,裝模作樣跟在工匠身后看圖紙,還時不時點點頭,如同聽懂了一般。
工地上聲音最大的不是那衣衫華美的貴人,也不是那裝模作樣的娃娃,也不是穿著補子的各位大人,也不是總是吆三喝四的眾位工匠,而是肥頭大耳的伙夫。
那家伙每天拎著大勺腆著肚子如同戲臺上的大將軍一般,身后跟著抬著巨大木桶的軍士。木桶里邊是白花花的米飯和漂著油花兒的燉菜。放飯的時候那伙夫用手里的大勺使勁兒敲一敲銅鑼,張開嘴如同唱戲一般吆喝一聲“放飯啦——”力夫們便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跑到木桶邊排隊打飯。一人兩勺白米飯、一勺燉菜,米飯不夠還能加,但不許浪費。燉菜里三五不時就有些肉丁,雖然不大,但每次從菜葉子里翻出來都如同撿了狗頭金一般讓人興奮。
老天爺,一天三頓!這是來出苦力的嗎?這明明是來享福的!何況這還不是官府征召的勞役,而是有工錢的活計!每個月一貫錢啊!雖然還不到一個月,沒見到發(fā)錢,但這飯食已經(jīng)夠讓人滿意了!
更讓人滿意的是工地上不僅僅管飯、發(fā)錢,還給安排大夫。做活受了傷有人給上藥包扎,生了病有人給號脈拿藥。這天兒潮熱,大木桶里面的涼茶就放在工地周圍,當水喝。
據(jù)說這個工地是皇帝老爺?shù)挠H兒子負責的,果然是天生貴人、慈悲為懷,力夫里面年齡最大的板兒爺都沒見過這么這樣的東家。
也不知道這位漢王爺什么時候到工地來。要是來了高低得給他老人家磕一個。要是一個月期滿、真的有錢發(fā)下來,那回了家還得給這位王爺立個長生牌位才行!
據(jù)板兒爺說,王爺不來也沒關(guān)系,真到了發(fā)錢那一天,給那華麗衣衫的貴人說道說道,讓他給王爺捎個好,別讓王爺以為咱們這些泥腿子都是不知禮的蠻人就好。看那人穿的衣衫,大約是王爺家的管事兒的,也是個和善人兒,很對力夫們的胃口。就是心兒總有些齷齪,唱起黃腔來比這些大老粗還粗俗,回到王府沖撞了王爺怎么辦?
朱高煦今天又樂樂呵呵帶著朱瞻圻到了工地。他總是覺得自己兒子腦袋上面扣著一口鍋不太好看,但架不住兒子死活不摘,甚至妄想將另一口更大些的扣在他腦袋上。漢王殿下倒不在乎丟丑,但心理卻十分排斥這玩意兒扣在腦袋上,只要兒子有這提議,就覺得身上著了火一般難受,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
工程進展很快。最先修建的造船船塢基本上已經(jīng)完工,港口的倉庫也已經(jīng)完成了五分之一。船塢位于海港最深處,朱高煦已經(jīng)派人回云南府召喚那幾位工部大匠了,真正的大船馬上就能建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