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量放線、土方挖掘、泊位加深、建筑營建、裝卸工具制作安裝……朱瞻圻匯同周詠和朱三，將整個港口營建劃分成了十幾個小工程，用后世工程施工行業里的說法便是“分部分項工程”。然后再將這些小工程需要達成的目標、計劃工期、所需勞動力、材料等各方面綜合，便形成了一個個圖表，此時正貼在墻上，根據周詠和朱三現場的講解，不斷將數字、日期等填上去。

而朱高煦也并不僅僅是坐在上首無事可做。每當一項分部分項工程講解完畢，所需材料、人工計算清楚，朱高煦便會點到在座官員中的一人，令其負責解決其中的一項內容，或為勞力召集，或為材料運輸，然后按照施工計劃，給出一個期限，限期完成。再加上需要在上一步工程負責人手中承接的工作和需要向下一步施工負責人交接的工作，每一個人的任務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幾乎沒有了推諉偷懶的空間。

王公亮作為廣東布政使、港口營建工程的副總指揮，肯定是不需要承擔具體的任務的。他的工作就是居中調節，解決下面的官員無法解決的問題。這會兒正老神在在坐在朱高煦身邊安靜旁觀。

隨著港口營建這么一個大工程不斷被分解、被分配，在座的眾人甩了甩已經有些發酸的手臂，看了看面前自己記錄的墨汁淋漓、龍飛鳳舞的滿滿好幾頁紙，忽然發現這原本以為需要工部同僚和工匠指導完成的營建工程其實也沒那么難。

王公亮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等到所有事務被安排下去，王公亮忽然十分羨慕朱高煦了。

一個王府工正、區區正八品的小官兒，另一個不過是王府的仆人、無品無級、奴仆之輩，可偏偏就按照這兩個看似不起眼的人的講解，原本看似無從下手千頭萬緒的巨大工程被不斷肢解、分割、分配，然后每一個人只要負責自己手中的工作，合在一起便能將一項巨大的工程順利營建完成！

實際上王公亮自從接到應天傳來的讓他配合漢王高煦營建欽州港的圣旨以來，也并非沒有考慮過這自己從未接手過的事情應該如何做。廣東布政使司衙門在廣州，而廣州本身就是個港口。王公亮也曾到港口實地看過，只看到舸艦彌津、千帆競渡，看了好幾次心中大略有了些想法，也了解了一座港口需要些什么東西。但要說如何精準精確地布置工作，讓整個營建工程能夠嚴絲合縫地運行，王公亮確實心中發愁。原本以為會有工部同僚和工匠過來指導，沒想到僅僅是王府的一個屬官和一個仆從便解決了自己無從下手的難題。

人才啊！王公亮不得不佩服朱高煦手下人的精干。

王公亮垂著眼簾出神，卻不知道這會兒周詠和朱三的腿還在打著哆嗦呢。尤其是朱三，他什么身份啊？岷王府的一介奴仆而已，雖然極得岷王朱楩信重，可也僅僅是個奴婢罷了。要不是漢王殿下家的二公子趕鴨子上架、強逼著他上場，他面對著滿屋子官老爺連說話都不敢大聲！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可他家主子岷王爺可沒什么位份！他這個仆人貨真價實就是個奴仆，別說面對官老爺了，就是面對生員秀才都要弓著腰說話！結果卻被漢王爺家二公子硬推著上了場，大著膽子說了分配任務的話！

嘿，這么一想還挺得意！一介奴仆罷了，居然有給官老爺上課、安排任務的時候！雖然安排任務這話是經漢王爺的口說出來的，但這任務卻是自己定下的！

哎哎哎，不對，不對！自家王爺可是教過的，得意時不可忘形！自己什么身份??？！這任務可確實是自己定下的嗎？不是啊！那是漢王爺家的二公子根據周工正和自己的設計以及講解，寫寫畫畫了半天才分解定下的！這是二公子的功勞，自己不過是動了動嘴巴而已！可不敢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朱三臉上表情變幻，不過剎那的功夫，心中已經過了許多念頭。先是得意，然后又將得意打壓下去。然后又回想起在漳州自己和岷王府的其他十來個奴仆在碼頭做苦力賺工錢供養自己家王爺的往事，心中忍不住唏噓起來。

自己在這天地間似乎變得稍微重要了一點，自家王爺也從原本的皇室小透明變得重要了一點。這可比之前能在一幫官老爺面前講解可讓人心中得意得多了！

周詠眼瞅著和自己合作了一個多月的同伴臉上表情變化，也摸不準這位心中到底想到了什么。說起來一開始和這位同伴搭檔的時候還是有些看不起對方的。自己可是堂堂朝廷命官，雖然只是區區八品，那也是有官服有俸祿的！一個不受重視的王府中的仆人而已，憑什么和自己搭檔？

然后在合浦人家就給上了十分重要的一課。到了合浦海邊一看，人家當時就說這地兒已經不適合做港口了，自己還因為這是二公子最初選定的地兒而據理力爭來著。沒想到兩個人各執一詞寫的信到了二公子手中，很快便返回結果：“本公子想當然耳。既合浦不合，轉向欽州?！?

自己當時啞口無言。沒想到在王府頗有幾分辯才的二公子十分光明正大地承認了錯誤，肯定了對方的判斷。雖然二公子的回信并沒有說誰對誰錯，但周詠覺得這是給自己留著面子呢：畢竟自己是漢王府的自己人嘛。然后便是面紅耳赤，終于承認了這位岷王府的仆人確實有些眼界。

關鍵是人家并不恃寵而驕。哪怕得到了二公子的肯定，依然在自己面前保持著謙卑的態度。這么一對比，自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然后到欽州考察的過程中，周詠便擺正了自己的姿態。自己確實在營建上比這位朱三先生要強一些，但人家對于港口的了解和認知比自己要厲害得多。若他們兩個不能通力合作，這王爺設想中的港口肯定要遭波折。終于，在他們兩個的密切配合下，不僅僅完成了考察任務，還在等待王爺到來的時間里完成了港口的設計、制作了港口沙盤，甚至計算了整個營建所需的材料、人力——雖然這計算極為不準確，特別是經過二公子的修改和優化，原本的時間被大大縮短、所需的人力被大幅壓縮。

嘖！自家二公子才是真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