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總說，東南亞的文化受到中華文明的巨大影響，而安南（統稱本文中本地區王化前為安南）就是其中影響最大的那個。

實際上東南半島和馬來群島上的國家同時受到兩個文明的影響，一個是中華文明，另一個則是南亞次大陸上大雜燴的文明。但安南與別的東南半島國家不一樣的地方在與，安南北部從秦漢開始算起，斷斷續續作為中國的一部分接受統治，這就造成了這個地區被中華文明影響的更加深刻。

安南和其他東南半島的國家相比有一個極大的不同：這個國家從上至下，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覺醒得比較早——別懷疑，中央王朝的反復統治教給它的。

這就造成了一個問題：中原王朝強盛的時候，可以將安南部分地區置于中原王朝的統治之下，但一旦中原王朝出現一丁點兒問題，首批跳反的肯定有它——一直到20世紀都是這樣。

中原王朝的朝代更迭，大部分是前朝統治末期天下一片糟亂，民不聊生，然后有人登高舉旗，干掉前朝統治、滅掉競爭對手，登上九五之尊寶座。哪怕其中有陰謀算計，也要遮遮掩掩，還得被史書或明或暗流傳下來。這樣的逐鹿豪杰，哪怕是失敗了，史官也得絞盡腦汁給記錄點兒閃光時刻，帶有極大的悲情色彩——比如堂而皇之入了本紀的項羽。有幾個明目張膽玩心眼子的，那就是得位不正。比如曹魏，曹丕逼迫漢獻帝讓位，老曹家大白臉的形象流傳了前年，被羅貫中瘋狂diss；司馬家有樣學樣，逼著曹奐讓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歇后語同樣流傳了千年，稱名道姓，一點兒不講西晉開國皇帝親爹的避諱；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然后就沒逃開一個“欺負孤兒寡母”的罵名，他自己也慫的不得了，搞出個杯酒釋兵權來，徹底坐實了“鼻涕宋”的名號。

但安南不太一樣。他們的統治變換基本上都是權臣或外戚上位，不講武德。所以說到“以下犯上”的時候別只提日韓了，安南也是有這么一個自古以來的傳統的——這算是好的沒學好，壞的一眼通。

中原王朝的統治和文化、宗教的流入讓安南有樣學樣建立起了一個不那么嚴謹的中央集權統治體系；安南歷朝歷代“以下犯上”的朝代更迭傳統造就了一大批地方統治豪強。雖然安南在中原處于北宋時期就有樣學樣搞起了科舉，但地方的統治階層更多還像是漢朝時期的豪強遍地。

出現在錢貴和孫杲面前的，就是一個穿著官袍的家伙。他坐在四人抬著的竹椅上面，身后一群穿著怪異服裝、拿著刀劍的隨從，前面還有兩頭大象開路。

一見到這個陣仗，孫杲一聲唿哨，船上、岸邊的漢王親兵立刻摸起了手邊的武器，并將啃著烤魚的錢貴圍在了中間。

不過戰斗并沒有爆發。對面一個綠色衣袍的家伙從竹椅后面鉆出來，朝著錢貴大聲呼喊了幾句。從沐家借來的通譯跟錢貴說道：“他們問咱們從哪里來的，來干什么。還說我們之前傷了他們的人，要我們交出兇手。”

“沒說他們是什么人？”錢貴將烤魚丟下，站起身從上面往岸邊瞄了一眼，問道。

“說是杜大人，是本地的縣令。”

“告訴他們，咱們是從大明而來的糧商，來安南買糧食的。”錢貴道，“至于之前傷人的兇手……先問問他們為何躲在密林中朝我們放箭！我們以為是強盜，才行反擊之舉！”

通譯大聲朝岸邊呼喊了一陣，對面那綠袍人便跑到竹椅旁邊，與椅子上的人交頭接耳商量了一番，回頭又朝著錢貴他們大喊起來。

“他說……”通譯咽了口吐沫，“他們懷疑我們乃是紅衣草寇余孽，讓我們下船接受檢查。”

“紅衣草寇？什么東西？”錢貴對于讓他們下船接受檢查的話充耳不聞，反倒是對紅衣草寇十分感興趣。

“紅衣草寇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通譯道，“一群山賊野人，慣穿紅衣，在宣光這一帶活動，犯下了不少案子，殺人劫掠通通不在話下。安南朝堂多次清繳，還因此損失了個大將軍。對了，現在的宣光經略使就是那之后才來的，好像就姓杜。”

“哦！”錢貴點了點頭，轉頭對孫杲道，“有把握打一仗嗎？”

“那兩頭大象有點兒麻煩，剩下的全是土雞瓦狗。”孫杲道，“不過也只是麻煩一點兒而已，當時咱們來云南的路上不是碰見過這東西嗎？二公子交代過如何對付。”

錢貴點點頭，便對通譯道：“你告訴他們，我們就是從大明而來的商人，和紅衣草寇沒有任何關系。要是愿意和我們做買賣，我們歡迎。但要是想讓我們下船接受檢查，那是不可能的！要是不服就干一仗！”

“老錢，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孫杲調笑了一聲，轉頭揮了揮手，幾個親兵便放下手中的刀劍，從一直不離身的牛皮挎包中拿出了一個個竹筒來。

“老子倒是想和他們笑瞇瞇做生意！”錢貴吐了口唾沫，道，“可也得先把他們打服了再說！否則他們一群野人不知道敬畏，還不知道干出什么名堂來！要是耽誤了王爺的大事，那才是要了我老錢的老命了！”

通譯雖然猶豫了一會兒，但畢竟是從沐家出來的，也是有些膽氣的。帶著微微顫抖的語氣朝岸上喊了一通，對面果然怒了。就見對面一群人拉開木弓，箭矢頓時便飛了過來。

孫杲一聲大喝，率先行動的卻是手中拿著竹筒的幾個親兵。他們將手中竹筒往錢貴之前烤魚的爐子上面一湊，“呲呲”的聲響伴著淡淡的青煙傳了出來。幾個人毫不遲疑，用力將竹筒扔到了岸邊。不過離著岸上的人群還遠得很。

老錢正想問問孫杲搞什么名堂，便聽岸邊傳出幾聲巨響。往岸邊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對面那兩頭大象掙脫了控制，朝著密林鉆了進去。

孫杲見狀獰笑一下，“嗆”一聲拔出腰刀，大喝一聲，帶頭跳入淺灘，趟著水朝對面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