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出個門不容易。尤其是在云南這種地形復雜、植被茂密的邊陲地帶。

大半個月前，傳旨的太監早已經到達了云南府，后面過來學技術的太監也已經聽朱瞻圻講過兩天的課。

而從云南府出發、前往安南買糧食的隊伍才剛剛越過大明與安南的國境線。

他們先是從云南府一路向南，到了臨安府（非杭州，明朝云南臨安府為現紅河附近），然后計劃延著元江一路向東南，目的地是安南原來的國都升龍——此時安南陳朝外戚黎季犛已經篡奪了安南皇位，并將國都遷到了清化，但畢竟時日尚短，商貿肯定比不得升龍。

帶隊的是朱高煦王府的管事，名叫錢貴，這名字一聽就是個白白胖胖的員外模樣。而錢貴也確確實實就是這般形象。錢貴不是漢王府屬官，無品無級，卻有一雙精明的眼睛、一條善言的舌頭和一張樂呵呵的笑臉。除了錢貴之外，前往安南的人多為漢王親衛，幾乎都是從靖難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殺才。

一支箭矢“篤”地一聲釘在了船頭，船夫嚇得一哆嗦，船篙脫手掉到了河里。

船艙里面錢貴剛丟下擦嘴的布巾——從應天往云南趕路的時候錢貴就暈船暈了一路，好不容易休息了幾天，恢復過來了，沒想到被王爺派了個差事，居然還要坐船。而且這次的船比不得從長江逆流而上的大船，小小的船只搖晃得非常厲害，錢貴差點兒把苦膽都吐出來。

正準備喝口茶漱漱口的錢貴猛然感覺船身一陣搖晃，然后在云南本地雇傭的船夫在船尾一聲驚恐的大叫傳了進來。正在船艙里面看錢貴笑話的漢王府親兵立刻收起滿臉的調侃，一邊拔刀一邊從船艙中魚貫而出，等到錢貴提著發軟的腿腳出了船艙的時候，戰斗依然爆發。

漢王府的親衛果然是戰場上下來的廝殺漢。雖然搖晃得小船比不得堅實的大地，但配合默契的親衛們還是第一時間找到了自己的攻擊位置。一面面盾牌沿著船舷密集布設，擋住從岸上射過來的箭矢，后面的親兵已經拉滿了弓，將帶著倒刺的箭矢射向了岸邊的密林。

錢貴只聽到一聲聲慘叫從密林中傳來，然后一陣樹木搖晃過后，岸邊恢復了安靜。

沒了船夫的控制，小船順著元江水流緩緩朝下隨波逐流。好在元江這一段水流和緩，并不虞有觸礁的風險。后面的幾艘船快速跟過來，將纜繩拋到這艘船上，將這艘船和另一艘船綁在了一起，拖著這艘沒了船篙的船繼續往下。

又等了一會兒，錢貴見岸邊始終沒有動靜，便大聲吆喝一聲。小小的船隊稍微混亂了一剎那，然后終于在各艘船上親兵的指揮、甚至是威脅下，緩緩朝著岸邊一處比較平整的河岸靠了過去。

等船只在岸邊靠攏、停住，船上的親兵跳下去涉水走了幾步到了堅實的地面，將纜繩固定好，錢貴才站在船頭，朝著之前埋伏人的密林處張望了一會兒，又緩緩收回了目光。

“老錢，怎么個打算？”一個滿臉絡腮胡子、赤著膀子的漢王秦兵在另一艘船上朝錢貴大聲問道。

這人名叫孫杲，乃是跟著錢貴赴安南的這幫親兵的頭子。

“等等再說。”錢貴擺了擺手，凝神聽了聽，卻只聽到密林中各種鳥的啼叫聲，終于還是搖了搖頭，讓人安排做飯。

孫杲胡亂穿了件外袍，跳到了錢貴的船上，見錢貴正全神貫注烤著一條魚，便一屁股坐在旁邊，順手撿起錢貴放在旁邊的調料瓶子，往烤魚上抖了抖。

“少放些！”錢貴心疼地吸了口涼氣，“二公子給的燒烤料不多了！”

“小氣勁兒！回頭給你半罐子！”孫杲翻了個白眼道，“怎么讓船隊停了？什么打算？”

錢貴并不答話，只是招了招手，讓人將之前被敵人射到船頭的箭矢拿了過來。

木桿、箭尾粘了羽毛、四棱鐵箭頭，比親兵們用的箭矢短不少。孫杲拿過來看了一眼便沒了興趣，隨手丟到了一邊。

“看到箭頭沒有？”錢貴一邊翻轉自己手中的烤魚一邊道，“鐵的！我們出發的時候，我在云南府打聽過，安南這邊雖然總不老實，但整體而言還是挺窮的。除了安南官兵，土人用不起鐵箭頭。”

“所以呢？”孫杲問道。

“所以這是安南官府的人盯上我們了。”錢貴道，“既然如此，我們何必要去升龍府？買賣和誰做不是做？只要是能拿出咱們需要的糧食，一個安南里長或者一個安南知縣對我們而言沒有區別，甚至安南的皇帝都一樣！”

“安南有里長嗎？”孫杲問道。

“這誰知道？！”錢貴撕了塊魚肚子上的肉，吹了吹填進嘴里，“管他什么身份呢，只要是能拿出糧食來就行！臨來的時候王爺說了，這次要的糧食不多，把我們這些船裝滿就行。但是要留個話把兒，讓人幫著我們聚攏安南的糧食。既然同樣是往云南送，那么離著云南越近越好。原本想著去升龍府，是因為那邊的貴族豪強多，不過我仔細想了想，咱其實沒必要跑那么遠，只要有人能幫著給咱聚攏糧食就好。至于他們的糧食從哪兒來，咱不管。反正最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知道的越少越好！”

“咦？”孫杲疑道，“王爺可是安排了打聽消息的任務。”

“這不一樣！”錢貴搖頭，“打聽消息就不能咱們這些大張旗鼓買糧食的人來。得專門派人去升龍府、清化府才行！打著買珠寶玉石的名義最好，只有這樣才能接觸到上層人物。”

正說著呢，便聽到旁邊密林中雜亂的聲響。腳步聲、被驚起的飛鳥驚惶的叫聲、樹枝折斷的聲音，還有不知道什么東西碰撞發出的有節奏的咚咚聲……

隨著一聲高昂的鳴叫，從密林那灌木遮掩的小道中當先出來兩個巨大的家伙。長鼻子、蒲扇般的耳朵、柱子一般的腿以及套在獠牙上閃著寒光的寬大巨刃……

那是兩只配了武裝刀的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