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大哭了一場，然后在韋氏的懷里沉沉睡去了，睡夢中依然緊緊攥著韋氏的衣襟，生怕在他睡著的時候他的家人把他扔下，就此離去。

等韋氏小心翼翼將朱瞻壑放在床上，朱瞻圻已經一本正經坐在房間的凳子上，面前坐著的是朱高煦和李氏。

“爹，說說吧，到底咋回事兒？”朱瞻圻問道。

“你這臭小子！審犯人呢？”朱高煦惱羞成怒道，“都說了，你哥哥自幼生活在北平，身子骨又弱。我和你母親都擔心他去了云南適應不了，所以想把他留在應天。有你皇爺爺和老大照看著，也虧不了他！”

朱瞻圻嘆了口氣，朱高煦的這個理由確實成立，所謂的水土不服，就是忽然之間離開了慣常生活的環境，極容易造成身體不適應，因而引發腹瀉等疾病。朱瞻壑身子又弱，從四季分明的北平到了水汽豐沛的云南確實容易出問題。而且現在的云南可不是后世經過了長久開發的旅游勝地，現如今的云南就是一片煙瘴之地。別說朱瞻壑，就是朱瞻圻也是做足了準備，這段時間往太醫院跑了好幾趟，就為了討幾個應對亞熱帶氣候和南方傳染病的方子和藥材。

不過把朱瞻壑留在應天的原因肯定不止這一個，甚至這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朱瞻圻心中隱約有些猜測，但卻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因為這個原因大部分是因為他朱瞻圻！

過了一會兒，韋氏紅著眼睛從朱瞻壑臥房里面走出來，坐在了朱高煦身邊的椅子上，朱瞻圻小心地問道：“母親，大哥怎么樣了？”

“睡著了，圻兒不必擔心。”韋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來。

“母親，真的要把大哥留在應天？”朱瞻圻試探道，“云南雖然條件苦一些，但也不到談虎色變的地步。孩兒從太醫院專門要了方子和藥材，過一兩日再讓太醫給大哥診一診脈，有針對性地開個專門的方子出來。如果您還不放心，我跟皇爺爺說去，讓太醫院派人跟著我們去云南！”

韋氏張了張嘴，卻把目光投向了朱高煦，并沒有說出話來。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朱高煦搖了搖頭，“你皇爺爺并不同意把你大哥留在應天，你說的那些，不管是方子還是太醫，你皇爺爺都給安排好了，我們走的時候一起帶著就是了。”

果然，朱高煦之前把朱瞻壑和朱瞻圻趕出去，說的“父皇不同意”，就是在說這件事兒。

朱瞻圻煩躁地撓了撓腦門兒，忽然之間走到朱高煦和韋氏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爹、母親，是孩兒過于跳脫，讓你們為難了！”

“這孩子！”韋氏趕緊起身去拉朱瞻圻，“這是在干什么？趕緊起來！”

“母親，孩兒知道，您和爹想讓大哥留在應天，一是為了大哥的身體著想，另一個便是給孩兒兜底。是孩兒想的、做的過于跳脫，不得不讓你們替孩兒托底，甚至為此要受骨肉分離之苦，是孩兒的不是！您放心，既然皇爺爺并不同意大哥留在應天，必然是明白你們的想法，且并不以孩兒所思所想為忤。孩兒一定護大哥安穩！”

“好了，趕緊起來！”朱高煦粗胳膊一伸，將朱瞻圻揪了起來，“你倒是想得多，哪里有那么多彎彎繞？既然你皇爺爺不愿意照看孫兒，那咱便帶著你大哥一起去云南就好。你爹還在呢，你這做老二的居然大言不慚想要護著你大哥？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韋氏抹了抹眼眶，硬生生擠出個笑容來，對朱瞻圻道：“母親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又聰明。你皇爺爺既然不同意，大概也是最好的情形。既如此，母親便記住你剛才說的話了，可不要到了云南就只知道和你爹到處亂跑，得閑也要和你大哥多耍一耍。”

“孩兒記住了！”朱瞻圻使勁兒點了點頭。

李氏同樣紅了眼眶，起身鄭重朝韋氏屈膝行了一禮，也被韋氏趕緊攙了起來。

“嘿！這一個個的，可別掉眼淚珠子了！”朱高煦怪叫一聲，“原本咱去云南，是想著天高皇帝遠，放開手腳大干一場的，可被你們娘兒仨這么一弄，反倒是真像是被流放了！趕緊的，把眼淚擦干凈了。趁著這幾天還有閑暇，你們兩個女人去街上逛逛，看看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金釵玉環，有想要的趕緊買。云南那窮鄉僻壤的地兒，可尋不到應天城里的好東西！瞻圻，你小子可別打著照看你哥哥的名義偷懶！既然是你起的頭，該你做的就做好！真到了云南發現丟三落四，看老子不打你屁股！”

朱瞻圻迷蒙著淚眼瞅了一臉賤嗖嗖的朱高煦一眼，忽然發現自己這便宜老爹變得十分靠譜起來。

朱高煦和韋氏為何想要把朱瞻壑留在應天？擔心他的身體自然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則是將朱瞻壑這個漢王世子當做質子，主動將他放在了朱棣和朱高熾的眼前。

質子在國與國之間、藩王與中樞之間的交往關系中很常見，靖難之前徐輝祖想要留下朱高煦在應天，就是想將朱高煦當成質子，讓朱棣投鼠忌器。幸好朱高煦在李氏的幫助下跑了，否則朱棣確實會很被動，朱高煦也會很危險。

而之前朱高煦一直對太子之位有想法，現如今雖然放棄了，可也擔心朱高熾心中有疙瘩。如果僅僅只是朱高煦自己光棍一根、甚至只帶著韋氏和李氏兩個夫人，哪怕朱高熾心中有山一般大的疙瘩，朱高煦恐怕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管他去球！不和你爭太子位已經很給你面子了，還想咋地？

可是現如今有了一個有心思、能折騰，關鍵是還能折騰成的兒子！一個不知道從何處扒拉出來的方子被朱瞻圻賣出了天價、原本以為只是流放之地的封地在這小子的分析下變得十分重要……

朱高煦明白自己這輩子也做不了太子、做不了皇帝了！可是他的兒子卻會以另一種方式，事實上成為一片土地、萬千子民的主人——他只是性子直，并不是傻，怎么能看不出朱瞻圻那設港造艦計劃下隱約露出來的野心呢？

他愿意為他的兒子、以及他兒子的野心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