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通常是信息量最為豐富的地方，只不過其中有真有假，如何去偽存真，那就十分考驗人的見識了。

最近應天城最熱門的消息，不外乎漢王和趙王兩位王爺的爭端。據說是為了一個從前宋傳下來的方子的處理問題，兩位王爺各持己見爭吵不休。最開始的時候太子殿下前去勸架，見沒什么效果，便以太子的身份邀請了在應天的公侯將軍們一起上門去勸架。

整個應天城都在傳頌太子殿下孝悌之心。不過在有心人看來，事情沒那么簡單。

當今陛下冊封太子之前，漢王殿下就有和如今的太子爭嫡的苗頭，不過被陛下強力壓服了。不光壓服了漢王殿下，還故意將漢王分封到了云南做藩王。而當時支持漢王殿下爭嫡的力量來自何處？除了以前和漢王殿下好得如同穿一條褲子的趙王，最大的支持者乃是朝堂上的武將！而如今太子將這些武將勛貴邀請過去，幫著勸和漢王和趙王，到底是什么心思？

或是威脅或是炫耀或是打壓。反正看起來太子殿下并不像外面傳言的那般偉岸光明。

最近出入朱高煦和朱高燧暫居的院落的勛貴武將確實比較多，而且基本上不見文官。至于真正的原因，自然還是大明北方防線的問題。

靖難之后大明的武將群體幾乎沒有什么表現的機會，都快閑出毛病來了。如今漢王殿下與趙王殿下因為北方防線的移交出了爭端，這幫武將哪有不摻和一下的道理？

而這幫人確實是朱高熾邀請來的，而且得到了朱棣的首肯。在這位皇帝陛下看來，大明北方如今基本上不會面臨大規模的入侵，但朱高燧猛然接手，肯定需要一定的時間適應。如果能在接手前被朝中的老將教訓一番，哪怕只能積累一些紙上談兵的經驗，也能加快這位生性跳脫的兒子成熟的速度。

畢竟都是自己的嫡子，朱棣這個老父親自然還是期盼他能夠成材的。

這么多人出入兩位王爺在應天暫居的處所，在里面談了什么東西自然不可能完全隱瞞。但是這畢竟是軍國大事，外界也只能得到只言片語，于是流言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朱高煦再加上在京武將對朱高燧的教育進行得十分順利，不過三五天的功夫，在那不省心的侄子幫忙制作的沙盤上被擊敗了無數次的朱高燧終于低下了自負的頭顱，認可了自家二哥原本幫他制定的防守策略，不再堅持大舉出兵出塞，而是仍以防守為主、小規模騷擾為輔。

是夜，漢王朱高煦酩酊大醉，豪邁笑聲震動屋瓦。

而朱棣正背著手端詳著連夜從漢王那邊端來的沙盤，在殿中來回踱步，默不作聲。

“父皇，孩兒以為瞻圻出主意制作出來的這東西，對作戰有極大的作用。”朱高熾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對朱棣說道。

“確實是好東西。”朱棣點了點頭，“據說漢光武帝時，大將馬援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給光武帝講解戰場形勢。一千年了，都沒人想過制作更詳細更直觀的東西出來。瞻圻這小家伙確實聰明。”

“兒臣已經命兵部、工部、戶部制作大明各布政使司及山川、關隘處細致沙盤，供朝堂使用。”朱高熾繼續道。

“嗯。”朱棣點了點頭，“既然瞻圻孩兒出了這么好的主意，自然要用好。老三確實服氣了？”

“最起碼口頭上是服氣了。”朱高熾苦笑了一下，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三的脾氣。要是性子上來……”

“呵，多磨礪幾次就知道輕重了！”朱棣渾不在意道，“最多給他吃一頓板子，不會拿他怎么樣的。”

朱高熾聞言似乎松了一口氣。

“瞻基和瞻圻這兩兄弟操作的事情如何了？”朱棣又問道。

“兒臣聽瞻基的說法，似乎一切都在按瞻圻的預想在進行。”朱高熾猶豫了一下，道，“兒臣也讓人暗中關注著，似乎這兩個小家伙就是不斷往外放流言，除了之前借兒臣的手給應天公卿府邸送了一次東西之外，并沒有其他動作。”

“嗯！”朱棣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并不意外，也沒發表別的意見。這些事情朱高熾知道，朱棣又如何會不清楚？

“父皇……”朱高熾咬了咬牙，似乎鼓了一口氣才敢說出接下來的話，“如今應天城流言遍地，雖說并未造成過于惡劣的影響，但對我朱家皇室口碑并無好處。兩個孩子尚且年幼，不知輕重，孩兒請父親饒過這兩個孩子！”

不光改了嘴里的稱呼，一邊說著，朱高熾還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費力地想要跪下去。

“起來！”朱棣快步上前拉了他一把，又把他老老實實按在了椅子上，“咱之前就說過，瞻圻這孩子聰明。老大，你還是沒體會到啊！”

“嗯？”朱高熾抬頭看了自己父親一眼，滿臉疑惑。

“你以為若是瞻圻不將整個計劃對咱和盤托出，咱能容許市井流言損我皇家威嚴？”朱棣呵呵一笑，道，“也怪咱，當時不知道這小家伙到底能操作到哪一步，便想看看再說，沒想著把你蒙在鼓里了。至于之后這對哥兒倆怎么做，你就老老實實看著就行了。放心！這會兒流言越是洶涌，以后入局之人對我皇家越是敬服。畢竟我老朱家代有英才，小小年紀的娃兒也能將那些自作聰明的家伙們玩弄于指掌之中。”

“哦？”朱高熾瞪大了眼睛盯著朱棣，想要問，卻又閉了嘴。他知道自己這個老子偶有惡趣味，就像現在，就是準備在看一些人的笑話。這時候是絕對不會將事情和盤托出的。

不過朱高熾倒也并不因此抓耳撓腮，大不了回去問問自家兒子就是了。老子瞞著兒子，兒子還能瞞著老子？

不過兩個小家伙的計劃大約能從自己兒子嘴里問出來，但還有件事兒朱高熾覺得還是得和朱棣好好談談。

“父皇，這所謂的‘百潔玉皂’真適合將方子直接賣出去？須知商賈之家，慣會做囤積居奇之事。此等尋常百姓也要用的物事，若是能如鹽鐵官營……”

“尋常百姓用不起啊！”朱棣嘆了口氣搖搖頭，似乎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