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半個時辰是最為黑暗的。

而支棱關頭已經值守了大半夜的安南守軍，也大部分已經陷入了混沌中。

支棱關下，黃中已經調派好了五個千戶所，只等著位于大軍最后方的趙恒給出一個信號。

“再檢查一遍！”連日的行軍、作戰讓人疲倦不已，但這會兒的趙恒卻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興奮之中：四門七尺長的火炮一字排列在大軍身后，炮口昂起，直指支棱關頭。這火炮在欽州的時候打過，七尺炮裝填安全范圍內的最大裝藥量，射程差不多兩里，正好將支棱關頭覆蓋在射程范圍內。

“這可是這火炮第一次應用于實戰！”趙恒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有些碎碎念道，“按照王爺和公子推演的戰法，可以將火炮置于大軍后方，用火力支援大軍沖鋒！再去檢查一遍！可不要呲了花，把鐵彈砸在了自己人身上！”

“行了行了！”傳旨太監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檢查了多少遍了？！再檢查天就亮了！趕緊的！讓黃僉事帶軍前進！”

“記住了！關頭的安南人發現我們的時候，先放一炮！既作為威懾，又作試射！試射后看情況調整射角，然后齊射！我要讓四發彈丸全砸在支棱關關頭！”趙恒猶自不放心，再次囑咐了一遍，才讓人發出訊號。

一聲夜梟一樣的叫聲從陣后傳來，黃中明白這是后面趙恒準備好的訊號。于是手中刀一揮，黑暗中立刻便有傳令兵四散，將命令第一時間傳達下去。

四支廣東衛的千戶所幾乎同時出發，結成陣勢在黑暗中緩慢前行。天太黑，軍陣也比不得白日里整齊，偶爾還會有人被地上的樹根、雜草絆倒摔一跤，但四千多人的隊伍，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在黑暗中緩緩靠近支棱關。

除了操作火炮的一個總旗，漢王衛的剩余士卒在火炮前結陣，黑暗中瞪大了雙眼看著漸漸隱于黑暗中袍澤的背影，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兩里地的距離，摸著黑走了不到一半，終于一個關頭憋急了朝下放水的安南守軍發現了那片沉默且比夜色更加黑暗的黑潮。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才想起身邊火光變得微弱的火把來。等到這守軍好不容易找到一支新的火把點燃，又使勁兒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那不斷靠近的黑潮，竟是穿著火紅色戰襖的明軍！

“敵襲！明軍來啦！”那守軍扯著尖利的嗓子驚慌失措地大聲喊道，哪怕離著老遠，趙恒都能聽到城頭那猴子發瘋一樣的叫聲。

“準備！”趙恒一把將腰間的長刀抽了出來，伴隨著趙恒的命令，火炮后的士卒吹著了火折子點燃了火把。之前不敢點燃火把是怕城頭的安南人提前發現，現在已經沒有顧慮了。而趙恒看著在關頭不斷加強的火光照亮下漸漸開始加速的廣東衛，大喝一聲，“二號炮！一發！放！”

趙恒左邊的那門炮后方的士卒如同訓練中那般，上前一大步，將手中火把湊到了火孔中伸出來的導火索上。等看到迸射的火星，便往后退了一步，同時轉身，低頭，微微張開了嘴巴。

“轟！”如同驚雷一般的巨大聲響響徹了這片群山環抱的土地，四周的山坡如同墻壁不斷反射著激蕩的聲波，讓這一聲響變得愈發響亮驚人！

離著火炮陣地不遠處的樹林中，陳天平孤獨地坐在馬車中，嘴里念叨著祈求神佛保佑的話，祈禱著天兵天將一般神勇的明軍能夠一舉攻破支棱關、帶著自己離開這片讓人懷念但又讓人傷心的土地。忽然之間一聲巨響傳來，陳天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胡思亂想著是不是因為自己要拋棄歷代祖先打下來的江山，所以要被五雷轟頂了！

最先發現明軍的安南守軍剛剛發出了警訊，忙不迭扎好了褲子，提起自己的兵器往自己的戰位跑去。最開始發現明軍正悄然接近的時候確實下了一跳。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昨天不是正好有兩支大軍抵達支棱關么？如今正藏在關中，目標豈不正是眼前的明軍？看來將軍和貴人們早有預料，就要打明軍一個措手不及！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好怕的？

果然，伴隨著他剛才的尖叫，關內響起了急促的鑼響，一隊隊士卒開始沖上關頭，在軍官的不斷呵斥和指揮下，列成守勢，手中的弓箭半引，箭頭微微上揚，站在城頭的安南將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漸漸開始提速的明軍，就等著明軍到了弓箭射程以內的時候下令放箭！

然而城頭的守軍還未完全沖上關頭，便聽得遠處一聲雷鳴一般的巨響傳來，緊緊盯著明軍沖鋒鋒線的安南將軍似乎在余光中看到了忽然爆發的火光，等到凝神看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了遠處如豆一般的幾點火把的光亮。

那應該是明軍暫時駐留的地方，看火把的數量，后軍應該不多了！

安南將軍的心中剛閃過這個讓他高興的念頭，便聽到一聲“嗡”的聲響，似乎有什么東西從他身邊飛過，然后身后便傳來好幾聲如同重錘落地的聲音，伴隨著的，是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他忍不住回頭，映入眼簾的，是潑墨一般的鮮血、讓人目眥欲裂的殘肢斷臂、痛不欲生的安南士卒……一片地獄一般的景象背后，一顆已經被鮮血染得斑駁的鐵丸重重砸在城墻另一側的箭垛上，將半個箭垛砸得粉碎！

這將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實在是搞不明白明軍是如何將這鐵丸拋到關墻上的。哪怕是投石機也沒這么大的力道吧？而且為何要用鐵丸做武器？石頭不好嗎？幾天前明軍過關的時候可沒見攜帶投石機啊！難不成是躲在密林中悄悄打造的？

趙恒可不管這安南將軍怎么想。他只看到城頭有一片地方的火把混亂起來，立刻便知道那試射的一炮結結實實打在了關頭，忍不住呲牙一樂，然后趕緊下令，就按照之前的射角，余下的三門火炮立刻開炮！

巨大的轟鳴聲再次傳來，這次不是一聲，而是短時間內連續的三聲！周圍山坡的回聲讓這巨響連成了一串，如同滾滾的雷聲，帶著讓人恐懼和敬畏的力量，再次飛到了支棱關頭！

支棱關上的守軍還未從剛才那讓人作嘔的場景中回過神來，便聽到這轟鳴聲傳來。然后下一刻，三條血肉胡同被高速飛來的鐵彈犁出來，原本城頭上引弓欲射的安南守軍再也壓不住心中的驚恐，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中。

帶隊沖鋒的黃中只能聽到身后先后傳來的巨響，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東西剛才從他的頭頂飛了過去。但正前方的支棱關頭，不斷增多的守軍卻在巨響之后陷入了混亂他卻看得一清二楚，立刻便知道這是身后趙恒帶來的武器發威了。

不過雖然關頭的守軍陷入了混亂，黃中卻依然未讓明軍全力沖鋒：那支棱關雖然比不得大明邊境的高大關隘，卻也不是普通人能夠徒手攀爬的。他要等一等，按照趙恒之前和他描述的計劃，如今遠不到大軍沖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