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人的軍隊劃了個大圈，先是一路往西進了廣西，過上思州、思明州、憑祥州，然后轉向南，經雞陵關入安南。

進了廣西就算是進了黃中的地盤，這一路上所經過的上思州、思明州、憑祥州，俱為廣西土人聚居地區。看得出來，黃中這個鎮守廣西都督僉事也不是吃白飯的，一路而來，聽聞黃中在本地經過的土司紛紛前來拜訪，但一聽黃中此行是要護送安南前陳朝遺孤回國繼承王位，這些土司臉上紛紛露出了吃了蒼蠅一般難看的表情。

趙恒和傳旨太監一臉無良地看黃中的笑話。

這其實很正常。

安南這個大明藩屬國一直都不是特別老實，向南侵占占城土地也就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安南人和大明同樣有領土紛爭。而和安南接壤的這幾個土司州就是苦主，永樂三年也就是去年，安南人侵占廣西思明州和云南寧遠州土地，當地土官向朱棣控訴，朱棣下旨申飭，“季犛命行遺黃晦卿為割地使，晦卿以古樓等村凡五十九村還之，季犛責辱晦卿，以所還數多?！?

所以這幾位土司一聽黃中此行的任務，差點兒沒當場翻臉。好在黃中在廣西多少有些威望，更兼五千兵馬在側，好不容易才將土司的火氣壓制下來。

不過黃中心中也不好受，原本被趙恒和宣旨太監撫慰的心靈此時又有些抑郁了，一直到出了雞陵關，臉色還憋得鐵青。

趙恒和宣旨太監也不敢再以話語刺激黃中，但隊伍已入安南境，趙恒立刻便暗中令眾軍將提高警惕。

安南精華之地在紅河三角洲地區，在后世，紅河每年攜帶大量泥沙入海，紅河三角洲仍以每年50—100米的速度向外延伸。此地河流縱橫、土壤肥沃，再加上氣候濕潤降水充沛平均氣溫高，是農耕民族極好的繁衍之地。但安南北方與大明的接壤地區則是一大片山脈，崇山峻嶺、藤蔓密布，其間路徑寥寥且極為南行。

五千軍卒在大明并不能算是很大的一支武裝力量，但放在安南就不是那回事兒了。從山林間的小徑行軍，隊伍拖出長長的一條尾巴，不過是四月天氣，濕熱的氣候卻讓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層黏糊糊的汗。

“前面便是支棱關，算是安南最北方的關隘?！秉S中鎮守廣西，對安南這個鄰居多少也是了解的。這會兒正指著橫亙在兩山之間、截斷了路徑的隘口對趙恒介紹道，“過了支棱關，就算是真正入了安南了。依趙千戶的想法，安南人會在此處設伏嗎？”

“要是我就不會。”趙恒聞言搖頭，“此處設伏不如把人先放進去。山林之間能埋伏的地方多得是，過了這個關口再設伏，將人困在伏兵和關隘之間關門打……那個啥，才是最好的辦法?！闭f到半截才想起來自己才是被埋伏的對象，趕緊將那個字吞了回去?！安贿^也難說，安南人就是為了搶陳天平的，估計不會想著將咱們全留在安南，否則這個梁子可就真結大了。嚇唬我們一下，讓我們把陳天平留下然后灰溜溜回大明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哪兒還有什么最好的選擇？！”宣旨太監此時笑著插話道，“自從陳天平這人跳出來之后，黎氏父子就已經沒有選擇了?！?

“這倒是。”趙恒明白自家王爺和公子的謀劃，自然知曉黎家父子的生命其實都已經進了倒計時，“不過要是安南人真在此處設伏，那還省了我們的事兒了！總歸是要將人送出去的，自然是越早越好?！?

“趙千戶，可能容本將任性一把？”黃中陰惻惻地問道。

“黃僉事，你心中有怒火，但別亂發！把人送出去，然后帶著五千兒郎返回大明才是正經！”宣旨太監趕緊勸道。

“沒事兒！老黃肯定心里有數！”趙恒卻笑了笑，不顧品秩上的差距，拍了拍黃中的肩膀，道，“多砍幾個人發泄一下也好，總是憋著別憋出病來。按王爺的推測，咱再回來，可就得下半年嘍！”

黃中默默點頭，回手從胯下戰馬的掛鉤上摘下一張弓來，輕輕扯了扯弓弦，隨手便將弓橫在了馬鞍上。

在黃中的沉默、趙恒的戒備和傳旨太監的惴惴不安中，五千明軍護送著陳天平安然通過了支棱關。于是三人的臉色不約而同地冷了下來。

“黎家爺兒倆的胃口還真是很大呢！”趙恒收起了一路上漫不經心的笑容，語氣冰冷地道。

“若是胃口不大，怎么敢篡權奪位、欺瞞天朝？”傳旨太監同樣收起了和煦的笑容，接口道，“要不要稍微停一下，計劃計劃后面的路怎么走？”

“不用！”熟知安南邊境防衛情形的黃中語氣冷硬地道，“往前約十里便是冷徑關。冷徑關不比支棱關，支棱關放我們進來，是因為關隘高大，內外兩面都能防守；冷徑關不同，冷徑關比支棱關簡陋地多，防守只能對外不能對內，一旦放我們入關，我們回頭很輕易就能將冷徑關拿下來。所以安南人想要留下我們，便有極大的可能在冷徑關設伏，把我們夾在冷徑關和支棱關之間！”

“繼續前行！”趙恒聞言道，“行至據冷徑關三里處停軍歇息！”

黃中贊許點頭，傳令兵便飛快往后面馳馬而去，將這條命令傳遞到全軍。

七八里的路程并不太遠，但在山高林密、蛇蟲眾多的路上行軍，也用了半個多時辰。此事太陽正走到頭頂，黃中便下令停軍修整，準備午飯。暗中卻又傳令全軍戒備，并使斥候隱蔽前出，偵查冷徑關防守。

三人正商量著接下來的行動，便有軍卒從前面匆匆跑過來，稟報道：“將軍、天使，屬下從旁側樹林潛至關隘近處，關頭守衛比支棱關嚴密得多！關前河流中亦有舟船隱蔽伏設！”

“那就沒錯了！”傳旨太監一拍大腿，臉上卻并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是頗有些興致勃勃地道，“看起來安南人就是要在冷徑關前伏擊我們，哪怕不能一戰將我們留下，也能把我們困在冷徑關與支棱關之間！”

“讓一支千戶所回轉、在支棱關前接應我們？”黃中對趙恒商量道。

“不必！”趙恒卻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個莫名其妙地笑容來，“回去兩個百戶所就行！我家王爺可是讓我帶了好東西過來的！”

一邊說著，趙恒一邊對身邊招招手，一個總是跟在趙恒身邊、卻從不說話的年輕人便湊了上來。趙恒在他耳邊囑咐了兩句，那年輕人便飛快地往后面跑去。很快，兩個漢王衛百戶所便往來路回轉而去。同時跟上去的，還有一直跟在陳天平車架后面的四輛馬車。

黃中一直以為那馬車中裝載的是皇帝陛下賜給陳天平的東西，這會兒才明白，那里面裝的是漢王衛的家當。心中頗有些好奇，只后悔沒有提前掀開車簾看看里面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