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序
1982年秋,我開始執教于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學院,除了負責碩士班的幾個輔導課程外,還要教授教育文憑課程中的“學生輔導”一科。由于“學生輔導”是文憑課程的必修科,每年修讀的人數相當多,同學們的學習興趣亦極為濃厚。該科基本閱讀和參考的資料絕大多數是西方學者的論著,同學們在學習中受到文化和語文的限制,故此幾年來,同學們往往要求我回應他們的需要,在兼顧本土化的大前提下,采用中文撰寫有關課題資料。
的確,在輔導專業中,文化是一個關鍵性重點;同時,在多年的工作中,我和不少參與這一專業的同仁都深深體會到,輔導的本土化是整個輔導專業在我們中國的現代化發展過程中必須要努力的方向,否則,不但輔導的成效會受到限制,長遠來說,還可能會產生流弊和不良的影響。此外,更重要的是,從積極的角度來看,輔導需要本土化,以使其能符合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特色,以使輔導能夠在中國人當中充分發揮它的功能。事實上,在個人多年的觀察和思考中,我肯定輔導專業在中國人當中發展的可能性。錢穆先生曾經清楚指出,中國人的性格,是重和合性的。當中國人談到“人”的時候,不著重講個別的個人,而較著重講人倫。他認為人倫是人與人相處的一種共同關系;要能與人相處,才各成其為人。[1]錢先生這一論點,和在西方建立的輔導理論——強調人與人協調關系的重要性——實在是不謀而合。多年來,部分國人認為我國固有傳統和現代新潮流有如水火之不相容,其實這是錯誤的看法。事實上今天我們一方面要對西方文化持開明的態度,同時,也要致力于對中國文化和中國人取得客觀透徹的認識,以期出入于兩種文化之際,能夠產生兼采并用、相輔相成的成效。例如在人倫觀念上播植,從積極角度入手,當會有助于輔導在中國社會的生根、萌芽和拓展,以期可以有效地協助國人成長,促進和改良中國人的生活質素。
其實,兩三年前,基于各方面的需要,不少輔導界的同仁已建議我在這方面作點寫作。但由于個人經驗不足和學養有限,我實在不敢動筆。在許多考慮中,最主要的,除上述原因外,就是因為感到輔導本土化實在是一個極大的挑戰。如今,由于同學們的一再要求,以及關心輔導發展的同仁和朋友的一再鼓勵,我大膽地將多年的經驗和心得,加上教學時所用的講義,努力作出整理,付之成文。在此過程中,我深感撰寫導論式的著作實在是一件艱難的工作,既然起了步,雖一度感到力有不逮,也沒法不盡力完成。
本書是輔導心理學的一本入門書,除可供大學有關通識課程作教科書之用外,有興趣透過心理輔導幫助人的,也可用作個人的閱讀和參考。本書嘗試理論和實際并重:在第一章,首先討論輔導和心理治療的異同,以及輔導的本質特性兩個重要的課題,以協助讀者在觀念上有正確的根基。在第二章,我分別處理了目標、價值觀和人性觀等幾個在輔導專業中最關鍵的哲學課題,其后,再和大家討論咨詢師本身質素的重要。在第三章,我嘗試介紹了八種具影響力的輔導理論。不過,在一本導論式的輔導專書中要從眾多理論中作出選擇,并非易事。我只能考慮到在香港從事輔導的專業同仁,在十多年的開荒工作后,已大體有了一些共通的選擇。換言之,我所選擇的八個理論,是大家較多采用,并認為是較具有實用價值的。在第四章,我以“輔導關系”為主線,探討輔導過程中的一些實際問題。在緊隨其后的第五章中,我探究了一些專業問題。在最后的第六章和第七章,我分別討論了團體輔導和學生輔導。有關學生輔導的探討,主要是就我在教學上所發現的需要,協助教師在這個重要的范疇上有較全面的認識和思考。
本書曾一再強調,輔導過程其實就是輔導員和受導者的一種真誠和諧人際關系的建立和發展,強調輔導員本身修養的重要性,以及探求輔導終極目標的必要。而這終極目標,我相信就是協助受導者達致自我實現。也就是說,本書強調了輔導中的基本的“人”的因素。這著重點顯透于書中的每一章節,使全書的繁復內容有了一個貫串的中心思想。讀者讀畢全書后,不但可以認識我的輔導模式,同時,也會窺見我對人性和人生的看法;換言之,透過本書,讀者對我會有一定程度的認識。事實上,預期這情況的出現,反映了我認為輔導就是生命的流露這一個重要的理念。
在此務必一提的是,對于英文“counseling”一詞,在臺灣編譯館出版的《心理學名詞》中的翻譯是“輔導”,而在臺灣輔導界的學者中,柯永河不但將“counseling”譯為“輔導”,同時更將輔導和心理治療視為等同。不過宗亮東、張植珊、李東白和吳武典等則譯之為“咨詢”。至于臺灣其他學者如鄭心雄,就將“輔導”和“咨詢”交替使用。香港中文大學1982年出版的《中譯心理學詞匯》將“counseling”譯為“輔導”和“輔咨”。可見“輔導”一詞與“輔咨”并“咨詢”等詞,是具有相同意義的。在本書中,我采用“輔導”作為“counseling”的正式翻譯,原因是在過去十多年中,香港有關專業人士一直用“輔導”來翻譯“counseling”;為了尊重香港各專業人士的意見,也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淆和誤會,我最后就決定采用“輔導”這個名詞。同時,我也強調了輔導就是心理治療。
其實,對于“輔導”和“心理治療”兩個名詞,雖然近年來西方著名學者多已交替使用,但對一部分人來說,他們仍視此為一個具爭論性的課題。故此,我在導論中嘗試作出探討,說明無論是輔導或心理治療,都是一個助人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由一位具專業資格的治療員或輔導員,為一位或多位因心理困擾而尋求協助的人提供一種特別幫助。那就是透過一個具治療功能的關系,致力于促進受導者克服成長的障礙,產生行為的改變,以使個人得以充分發展,邁向自我實現。至于這個在輔導或心理治療過程中出現的關系,縱然不是完全一樣,但在實質上,總可算是基本相同的。除此之外,輔導與心理治療無論在理論、技巧,還是在過程中,都沒有明顯的區分。故此在本書中,“輔導”和“心理治療”、“輔導員”和“治療員”等用語,都是交互應用的。此外,為了強調這重要的觀念,我亦著意地將書名定為《輔導與心理治療》。在此,首先我要謝謝我尊敬的老師帕特森教授,雖然去年他來香港講學時告訴我,我的輔導理論和模式已有異于昔日受業于他的時期,但無論如何,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接納和他內心的欣悅。而事實上,他對我的教導和啟迪不管怎樣都是影響深遠的。其次,我要謝謝我的輔導入門老師波普女士(L. Popp)。雖然,在理論上她沒有機會對我多作教導,但她卻讓我從她身上看到輔導員本身修養的重要性。同時,在紐約兩年及以后多年的相處和交往中,她令我對人性和人生的觀念產生更積極的改變,加深了我對輔導的興趣和承擔。我也要謝謝過去因信任我而肯接受我輔導的受導者,在相交的過程中,我不但珍惜自己有機會陪伴他們同走人生的道路,目睹他們改變和成長,同時,在這些過程中,我也可以更深入地體會人生,認識自己,并對有關輔導的眾多課題作出多方面的思考和整理。
最后,我要衷心謝謝香港商務印書館的江先聲先生耐心地為全書作編輯上的整理,我的弟婦林王彩英女士和甥女孫愛森小姐不分晝夜地為我抄寫稿件。他們三位的支持和協助,是最具實質意義,又費時傷神的,我在此致以衷心的謝意。
在寫作過程中,由于教學及其他各類事務繁多,我實在不敢相信此書能得以完成,而完稿后,又發覺其中疏漏和不足之處實在不少。不過,今天仍然按計劃付印,除前文所敘述的理由外,或者,也是我努力處理自己的“完美主義”性格的一個具體行動吧。至于種種大小瑕疵和謬誤,則有待日后有機會再版時作出修改了。
林孟平
1986年于香港中文大學教育學院
[1] 錢穆:《從中國歷史來看中國民族性及中國文化》,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一九八二年,二十三頁至三十五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