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秦嶺大山里出來,山腳下不遠處便是子午古鎮(zhèn),是離開關(guān)中前往川蜀之地的最后一處落腳之地。
李瑛和溫韜兩人下了馬,牽著馬穿行在鎮(zhèn)子的街道上??唇值纼蓚?cè),商鋪雖然不少,但大多已經(jīng)破敗,甚至還可以看到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
街道上來往的人也比較多,其中還有一些趕著車馬的商隊,看車上的貨物,大多是一些糧食,皮革,木材之類的東西。
李瑛搖了搖頭,眼中滿是不滿:一百多年前的子午古鎮(zhèn),比起這里可要熱鬧得多了。
作為關(guān)中與川蜀來往的交通要道,子午鎮(zhèn)在天寶年間一年的稅收甚至可以堪比一個縣府,可如今你看這來往客商,大多臉上多是風(fēng)塵,卻少有開懷,顯然這一趟掙得不多。
而且,兩側(cè)客舍腳行看起來生意也很是慘淡,大多閉門謝客。沿街兩側(cè),還有一些縮在墻角陰暗處乞討的人,還有一些縮在陰暗的巷道里,上演著人性的黑暗。
敏銳的感官讓李瑛即使相隔幾百米,還是能清晰的感知到那濃郁的血腥氣,這無不在告訴他,那里在上演著人性的黑暗。
管中窺豹,這亂世之害可見一斑吶。
“在這子午鎮(zhèn)歇息一日,填填肚子,明日一早再趕路吧?!?
“是。公子請跟我來!”溫韜道。
李瑛點了點頭,示意他前頭帶路。
雖然在李瑛的感知中,百年前不過是昨日之事,但身體畢竟沉睡了將近百年,水米未進,雖靠著不死藥得以存活至今,可是還是有些虛弱。
當飯菜送到房間來的時候,李瑛不由得食指大動,一個人竟然吃了整整五大碗飯,三斤醬肉,七八道菜,又塞了五個鍋蓋大小的炊餅才堪堪飽腹。
吃飽喝足,李瑛盤腿坐在了床上,開始運功。
他要先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的內(nèi)力發(fā)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化龍訣乃是李唐皇室的絕頂功法,即使放在整個天下,依舊可以壓制一眾神功絕學(xué)。
因此,化龍訣的行功路線是非常復(fù)雜的,輕易難以改變。
所謂內(nèi)功,實則由先秦之練氣術(shù)發(fā)展而來。以道家煉精化氣,練氣化神,煉神化虛,煉虛合道的理念為原理開發(fā)出來的。
而精,指的則是人體之精血。說的直白一些,就是人體活動產(chǎn)生的能量。這是由五谷雜糧,奇珍異草轉(zhuǎn)化而來的。
故此,凡習(xí)武之人,胃口必然超越常人。按照后世的科學(xué)原理,那就是能量守恒。
化龍訣也是如此。
這一行功,李瑛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的地方。按照正常來說,通過搬運體內(nèi)氣血,從而將其煉化,產(chǎn)生內(nèi)氣。在這個過程中,內(nèi)氣自周身百骸生發(fā),流經(jīng)全身經(jīng)脈,匯集于丹田紫府,再次散發(fā)至全身,此之謂周天。
在一次次周天流轉(zhuǎn)中,精血不斷轉(zhuǎn)化為內(nèi)息,從而壯大自身。
可問題是,李瑛如今卻發(fā)現(xiàn),此時他的內(nèi)氣在流經(jīng)百匯穴時,原本的陽剛屬性內(nèi)氣會陽極生陰,變?yōu)闃O陰。陰柔屬性的內(nèi)氣回到丹田卻又由陰中生陽,再次轉(zhuǎn)變?yōu)闃O陽。
全身內(nèi)息以這兩處為核心,陰陽輪轉(zhuǎn),生生不息。
察覺到內(nèi)息的變化,李瑛睜開了眼睛。
在大唐六年,以他的資質(zhì),相當于其他人修煉了六十年。以化龍訣的玄妙,本該早就突破大天位極限,可卻一直沒有動靜。
當時,他請教了國師袁天罡,袁天罡卻說化龍訣缺少一些變化。
“莫非……”李瑛眉頭緊皺:“這就是袁天罡所說的變化?”
據(jù)他所知,化龍訣綜合了儒道釋三家之所長,但仍舊是以道家功法作為根基。
“是了,道家講求陰陽平衡之道,孤陰不長,獨陽不生?;堅E雖至剛至陽,卻缺少陰柔變化,這應(yīng)該就是我一直無法突破到下一個境界的原因了。
不死藥藥力乃是至剛至陽,遇化龍訣所修陽剛屬性內(nèi)功,以至于陽極生陰。袁天罡又不知用了何種方法,使得我體內(nèi)達到了陰陽互生的玄妙境界,解決了這一內(nèi)患。”
“老烏龜啊老烏龜……”李瑛冷笑一聲:“你可別以為,這樣孤就會感謝你。咱們倆的帳,慢慢算!”
冷哼一聲,李瑛雙指并做劍指,遙指桌上火燭。
剎那間,只聽噗的一聲微弱的破空聲,火燭便熄滅了。
李瑛并未脫衣,反而是和衣而睡,就這么休息了一個晚上。夢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燈火輝煌的長安,看到了上元燈會,百姓臉上開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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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李瑛起床用過早飯便下樓準備繼續(xù)趕路了。正走下樓梯,卻聽到昨日那小二在外面罵罵咧咧的。
溫韜早已醒來了,見到李瑛,很是自覺的在前面開路,一副狗……啊不,應(yīng)該是龍腿子的做派。
“走開走開!”
“你個臭要飯的,大早上的跑這兒來惹人晦氣!”
“大爺,我們不是要飯的,是來吃飯的?!?
“滾滾滾……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是你們這種人來得起的嗎!還吃飯,再敢胡咧咧,信不信我打的你們滿地找牙!”
“放肆!你這小廝,簡直是狗眼看人低!”
“呀呵……還敢罵我,信不信我……”
“小二!”卻是溫韜瞧見李瑛臉色變化,先一步開口了。
“唉,客官,來了!”
門口的小二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點頭哈腰的喊道:“客官,讓您久等了,您有什么事嗎?”
溫韜丟給了對方幾個銅板作為賞錢:“去給我把馬牽過來,退房!”
“唉,得嘞,客官稍等!”
溫韜開口道:“公子,亂世之中就是這樣,多的是見錢眼開之輩,您不必介懷。”
“嗯,走吧?!崩铉c了點頭,繼續(xù)走下了樓梯,向著客棧外而去。
門外,卻見一個老者在不住的安撫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您可小點兒聲吧,咱們這又不是在家里,出門在外,您忍忍吧?!?
“胡安!!”
那少年厲喝一聲,對著老者便連打帶罵了起來。
李瑛瞥了一眼對方,便不再關(guān)注了。想來,又是一個家道中落之人。亂世中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倘若仍不知變通,很快就會成為亂世亡魂。
不一會兒,小二將馬匹牽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街道盡頭一群手持長刀的捕快向著這里走了過來,挨家挨戶的砸起了門。
看他們的蠻橫無理的樣子,似乎是在尋找什么人。
李瑛他們剛剛上馬,后面便傳來了一聲厲呵。
“站?。 ?
李瑛勒住了韁繩,扭頭看向了沖了過來的捕快:“我們?”
“廢話,不是你們還是誰!”那捕快很是粗暴的就要抓住馬上的李瑛,將他拽下來。
李瑛手中的劍啪的一下就打在了對方的手上。
那捕快哎呦一聲,本想要呵斥,可看到李瑛那雙無情的雙眼,嘴里罵人的話怎么都說不出來。
“這位官爺,不知攔下我主仆二人所為何事?”溫韜很是機靈的插入了二者之間詢問道,說著,還掏出了一點兒碎銀塞到了對方手里。
有臺階下,那捕快也就順著臺階下了,掂量了兩下掏出了一張畫像:“縣尊大人有令,搜捕要犯,你二人可見過這人?”
溫韜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了一絲精光,旋即搖了搖頭,接過畫像遞給了馬上的李瑛。
李瑛只是掃了一眼,便道:“沒見過。”
“那就沒事兒了,走吧?!辈犊鞊]了揮手。
客棧門口,之前那一老一少兩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溫韜翻身上馬,跟在了李瑛身后:“公子,剛才那主仆二人……”
“聽你所說,這長安已經(jīng)落入了朱溫的手中了。他朱溫乃是我李唐逆臣,他抓人,我為什么要配合他?”
溫韜尷尬的笑了笑:“公子說的也是,只是,那少年姓崔,不知和當年的五姓七望之一有何關(guān)系?!?
從剛才的海捕文書來看,那少年姓崔,名荃,似是宰相崔昭偉的遠親。
“有關(guān)系又如何。五姓七望那等千年世家,不也在反賊的屠刀下轟然倒塌。區(qū)區(qū)一個不知收斂的黃口孺子,又能活多久?”
“這倒也是。只是屬下還以為,公子會救那少年一命呢?!?
李瑛沉默了片刻,嘆息道:“亂世命如草芥,縱使救得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唯有太平,方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根源。”
太平?當今天下群雄割據(jù),烽煙不斷,想要太平,談何容易啊。
溫韜嘆了口氣,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糾結(jié)了,而是問道:“公子,我們要去哪里?”
回想起昨晚的夢,李瑛不由得停下了馬,看著天邊的朝陽:“去長安看看吧。我想看看今日長安,是個什么模樣?!?
長安?
溫韜一下愣住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長安……
對后世人來說,長安是一個夢幻般的詞匯,是盛唐雄風(fēng)的代名詞。
但在溫韜短短幾十年的生命中,長安卻宛如一副被戰(zhàn)火點燃的殘破畫卷。直到如今,這幅畫卷只剩下了燃燒過后的灰燼。
兩人并未進入長安,而是立于長安城外的驪山。
俯瞰著遠處的長安,李瑛臉上不由得出現(xiàn)了恍惚的神色。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座灰蒙蒙到處都是倒塌的殘垣斷壁和百年前的那座夢幻長安聯(lián)系在一起。
一時間,驚愕,憤怒,傷感,懷疑,種種情緒宛如打翻的五味瓶,齊齊涌上心頭。
看著底下那座廢墟,溫韜抖了下韁繩,讓馬兒上前了一些,用低沉的語調(diào)敘述道:“天祐元年,朱溫率軍進入長安城,下令拆毀長安城。
大軍將原本大明宮等宮城的木料一根根拆除,順渭水轉(zhuǎn)黃河最終送往洛陽。
隨后,朱溫下令焚毀長安。整座城市付之一炬,如今,便只剩下了這些殘垣斷壁了。”
李瑛沙啞著聲音開口念了一句:“溫韜啊……”
“屬下在!”
“你可見過盛世長安?”
“屬下,只在一些墓室的壁畫中窺見過盛世一角。依屬下想來,那時候的長安必然是極美的。”
“孤見過。那個時候,是孤冊封太子的大典。
那時候恰逢上元節(jié),父皇下旨舉辦燈會,與民同樂。
那一晚,火樹銀花不夜天,萬家燈火笑聲傳。”
溫韜眼中透露出了一絲向往,道:“想必,那一定很美。”
“是啊,很美。
毀長安易,建長安難。不知何時,孤才能再見到盛世長安的美景。”
“公子……”
李瑛看著遠處那片城池,良久突然說道:“去給孤買一壺酒吧,要烈酒,能醉人的烈酒?!?
“公子稍待,屬下這就去?!?
溫韜轉(zhuǎn)身上馬,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坡上。
約莫一個多時辰之后,溫韜趕了回來,李瑛依舊保持著那副模樣一動不動。
看著那明明很是年輕的背影,不知為何溫韜總覺得看到了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老者。
回了回神,溫韜道了聲公子,這才將酒奉上。
李瑛拿起酒囊,往碗中倒?jié)M了酒,向著長安的方向遙遙一舉,將其傾倒在了土地上。
兩碗……
三碗……
三碗已過,李瑛提起酒囊,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
酒精的刺激點燃了李瑛心中的憤懣,伴隨著一聲長嘯盡數(shù)爆發(fā)了出來。
瘋狂的大吼之后,望著長安的殘骸,胸腔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長安啊長安,孤走了!來日再見,孤將親手為你滌蕩塵垢,再穿盛裝!”
“哈哈哈哈!”李瑛大笑著翻身上馬,抓住韁繩狠狠一抖,駿馬嘶鳴一聲撒開蹄子揚長而去:“溫韜,走了!”
“公子,此行去往何處?”
“此去入世,再造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