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辦事兒的速度還挺快,第二日下午左右的時候,就把三十多個仆役給送到府里了。其中,就有李瑛要的那個敗兵。
不過,李瑛這會兒沒時間去看他們,大手一揮就暫時讓李福去帶著這幫人該干嘛干嘛去了。
而李福也按照李瑛的吩咐,向該請的人送去了請柬。
這些事兒李瑛通通交給了李福,反正這人在他眼中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正好趁著驅(qū)逐之前好好地壓榨一下他的價值,而李瑛自己則是一個人喬裝之后游蕩在整個鳳翔城打聽消息。
李瑛位居倉曹,本身對整個岐國內(nèi)的商貿(mào)有管理之責。而從岐王府那邊調(diào)閱過來的卷宗來看,其他地方暫且不說,單單是鳳翔這一城,來自東市的稅收就在逐年下降。
看到這里,李瑛就不由得一陣頭疼:李茂貞到底是怎么教他妹妹的,難怪當初割據(jù)五十州的岐國,成了如今這幅鬼樣子。如此明顯的問題,女帝竟然一點兒都沒發(fā)現(xiàn),感情光去玩了自己的江湖游戲了是吧。
而圍繞著東市,不,準確的說是圍繞著鳳翔城,竟然有大小幫派十幾個。這些人擾亂市場,打壓外地行商,欺行霸市,收保護費,各種手段簡直玩兒出花了。
要說這背后沒有其他官員勾結(jié),李瑛就敢當眾表演倒立洗頭。
當然,這里面有些東西是岐王府卷宗上沒有的,是李瑛自己打聽過來的。
鳳翔有岐王坐鎮(zhèn),都是這么個鬼樣子,天知道其他州府該是個什么模樣。
不行,這岐國已經(jīng)是自己未來重整山河的基礎了,不能再讓人這么霍霍下去。
李瑛眼神中泛起了兇狠的神色,所謂亂世用重典,他沒時間和這群蠹蟲玩兒勾心斗角的游戲。他要盡快肅清整個鳳翔,乃至是岐國!
時不我待,亂世之中,慢一步就步步慢。只有用盡一切手段,強大自身,才能屹立于不敗之地。
心里有了打算,第四日晚上,李瑛家里的宴席照常開始。一眾文武都知道這人是岐王眼前新晉的紅人,都很給面子,能來的都來了,官職比李瑛高而不能親至的也派遣子嗣前來恭賀,最差的也是送來了賀禮。讓李府本來勉強算得上豐厚的家底,又增添了很大一部分。
斛光交錯間,李瑛對岐國的官場也有了初步的認識。
宴席在岐王派遣妙成天和梵音天兩人送來賀禮的那一刻,達到了高潮。一眾官員對李瑛大加奉承,李瑛也是謙虛的回應著,但他的心里卻在盤算著怎么把這群蠢貨通通送去弄死。
一場宴席,可謂是賓主盡歡。
那些對李瑛持觀望態(tài)度的,也因此緩和了不少。因為,從宴席就可以看出,這位李衛(wèi)公后人也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
可惜,這些人萬萬想不到,所謂的和氣,友好什么的都是刻意戴上的面具,李瑛入值的頭一天,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中的頭一把,就點燃了整個岐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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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府,后宅正廳……
女帝很是猶豫的看著手中李瑛寫的奏疏,心里有些犯嘀咕:這人,殺性這么大嗎?如果按照他所擬定的策略來,鳳翔恐怕是要人頭滾滾啊。
看著自己面前泰然自若的李瑛,女帝數(shù)次欲言又止。
“這……李卿,真要如此嗎?”女帝很是不確定的詢問道。
李瑛拱手行禮,言辭懇切的道:“殿下,臣呈給殿下的奏疏殿下也看過了,當知道如今鳳翔的營商環(huán)境有多惡劣。
毫不夸張的說,行商到了鳳翔,能全須全尾的離開,都算是命大的了。
鳳翔有今日,可見王府官員有失察之責?!?
女帝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她是岐王,如今出了這么大的問題她卻毫無察覺。這話明里是在指責王府官員,實際上是給她留了個面子,拐著彎兒來指責她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于當著她的面開嘲諷了。
“可是,若按照李卿之策,恐怕鳳翔將血流成河啊?!?
“殿下!”
李瑛突然大喝一聲,嚇得女帝下意識的向后靠,整個身子都緊繃著貼在了背后的椅子背上。
“殿下何以如此糊涂?。 崩铉龀隽艘桓蓖葱募彩椎臉幼樱骸艾F(xiàn)在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是亂世。
所謂亂世,當用重典!如果不以快刀斬亂麻,而是徐徐圖之,何時才能重整岐國。
逆賊朱溫會給殿下時間嗎?
那李克用會給殿下時間嗎?
這個亂世會給殿下時間嗎?”
一連三問,讓女帝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種惶恐。好像……小時候面對先生時候的慌張。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鳳翔已糜爛至此,整個岐國已糜爛至此,殿下還要坐視到何時?
至于血流成河,完全不必擔心。殿下當知,天之道,損有余以補不足。
與其傷害百姓,傷害往來行商,使岐國錯失良機,不如損害此等潑皮,蠹蟲,整肅岐國。方能有強盛之時啊!”
“可……萬一引起岐國動蕩……”
“殿下……”李瑛再次勸道:“長痛不如短痛,殿下常年坐鎮(zhèn)岐國,威望無人可及,何懼小小動蕩!
更何況,在下愿以性命保殿下無憂!”
說到這里,女帝看著一副誓死以保她安危的李瑛,再看了看手中奏疏,尤其是上面報表上對東市的條條鞭辟入里的分析,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怒氣:好啊,我如此厚待你們,王兄如此信賴你們,你們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一想起那些人表面恭敬,實則內(nèi)地里陰奉陽違,中飽私囊,將她這個岐王當猴耍的模樣,女帝便覺得逆血上涌,于是心一橫,咬了咬銀牙:“好,那就依李卿所言!”
“來人,取鳳翔衛(wèi)虎符來!”
女帝看著李瑛,道:“那么,一切就拜托李卿了?!?
李瑛起身,躬身行禮:“臣定當不負殿下所托,還岐國朗朗乾坤!”
女帝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了親衛(wèi)送過來的虎符,然后寫下了一道文書,鄭重地交到了李瑛的手中——這是代表岐王,調(diào)動鳳翔大軍的虎符和軍令,二者合一便能夠調(diào)動五千以下的鳳翔衛(wèi)。
李瑛鄭重地接過,道了聲諾,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
女帝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翻看著那本奏疏,漂亮的臉蛋上再度浮現(xiàn)出了猶豫的表情。沒了李瑛逼迫,腦袋冷靜下來之后,她又有些舉棋不定了。畢竟,集市只是一個開端,后續(xù)牽扯到的人員實在是太廣了。
沉吟許久,女帝吩咐人去將胡善胡長史請過來。
胡善是王兄留給她的老人,當初輔佐王兄一路走到今天,可以稱得上岐王府的定海神針。每每有無法斷絕之事,女帝都會請教他的意見。
很快,在前面辦公的胡善就接到了岐王的命令,有些詫異,但還是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老臣參見岐王!”
“長史快快請起,來人,賜座!”女帝讓對方免禮,然后很是躊躇的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胡善:“今日一大早,就有人給小王出了個難題,小王實在是有些舉棋不定,故此想要就此事請教長史一番?!?
胡善連忙起身:“殿下折煞老臣了,為殿下分憂,乃是老臣分內(nèi)之事。”
一邊說著,胡善一邊接過了奏疏看了起來。只是幾眼,胡善那張老臉上就出現(xiàn)了驚疑不定的表情,詫異的看向了女帝:“殿下,這奏疏上所言集市之事,可確有其事?”
女帝無奈的點了點頭:“小王還以為是連年戰(zhàn)亂導致的稅率有所下降,乃是正常情況??砂凑绽钋渥嗍柚蟹治?,恐怕這背后牽扯不小?!?
胡善臉色大變,連忙起身跪伏于地:“臣失察,請殿下降罪!”
“長史,還是起來吧。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還是商量一下李卿所提之策是否可行吧?!迸蹮o奈的揉了揉腦門兒:“坦白說,何止是長史失察,就在剛才,小王也是被人當面訓斥,差點兒下不來臺啊。”
胡善愣了一下,隨即開懷大笑:“這對殿下來說,是好事啊??梢?,殿下眼光獨到,沒有看錯人吶。這不,回報這么快就來了。”
“小王也知忠言逆耳,更何況這等言之有物的言論,何來的怪罪之理。只不過,這忠言聽起來是真不好受?!迸劭嘈χ溃骸傲T了,不說這些糟心的事了。還是說說李卿的策略吧?!?
胡善起身,沉思了一陣。
李瑛所言通商路一事,他也知道。這些天,他跟女帝都在等幻音坊派出的商隊回來,然后再看看此事可行不可行。
而李瑛今日所提正是在為此事做鋪墊,整肅營商環(huán)境,才能吸引來商人,才能帶給岐國利益。
如此說來,倒是必須做。
可是李瑛的手段……
胡善嘆息一聲,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輕人有魄力。這些年得過且過,把當年少年人的棱角都徹底給磨沒了。
“殿下,您不覺得李倉曹之手筆有些熟悉嗎?”
女帝愣了一下,詫異的看向了胡善。
胡善撫了撫胡須,輕輕地吐出了四個字:“徙木立信!”
“商鞅?!”女帝猝然一驚,隨即恍然大悟:“李卿是在行法家之策!”
“然也。自古法家之策,必然血流成河,有傷天和,這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卻不得不承認,在亂世之中,法家之嚴刑峻法,卻能夠使國家迅速強大起來。
所以,這就看殿下怎么選擇了。”
女帝猶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只要能強大岐國,無所謂哪家。”
“這樣的話,殿下就需堅定信心,毫無保留的信任李倉曹。當年商鞅在秦國變法,若無秦孝公鼎力相助,恐怕也會功敗垂成。
故此,李倉曹在前面拼殺,殿下萬萬不可動搖。”
女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小王明白了。”
胡善合起了奏疏,語重心長的道:“殿下,老臣已經(jīng)老了,現(xiàn)在就連走路都得拄著拐杖。對于李倉曹這等大才,殿下當想方設法收服才是。其人若真能為殿下所用,那么,未來霸業(yè)可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