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婆娑，藍盛的聲音很輕，卻如泰山。

“或者說借著叛徒的手把水攪得再混些，陛下是否會重新考慮給暗渠一個光明的未來？比如因公死后者皆可留下卷宗，一代又一代傳下去。”

其實藍盛本來是沒有什么頭緒的，他只覺得趙明懷和李通應該是各自行事。

可方才趙明懷對樹貴說的話，同樣也點醒了他。

暗渠留下的老人們都太迫切想要到水面上透一口氣了。

不，更準確說應該是暗渠這兩個字都隱隱想要未來有變成明渠的機會。

但是，暗渠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成立的職責。

他們想要變成明渠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江湖太大太深了，哪一天才是真的太平日呢？

所以若是能有安民村這樣的引子，至少市井里可能會留下暗渠存在過的痕跡。

史上不乏后人通過蛛絲馬跡為前人證明身份的例子。

哪怕到了現(xiàn)代亦是。

趙明懷突然停下了腳步道：“藍大人，其實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不是好侄兒嘛？怎么又成藍大人了？”

藍大人三個字對于藍盛也有些太重了。

“按著年齡輩分來算，這聲侄兒你也確實不吃虧。”

趙明懷好像釋懷了什么東西。

藍盛看了眼陸劭繼續(xù)道：“確實不吃虧，要是哪天我離死不遠了，還等著叔叔拉我一把呢。”

“哦？要是非說死期的話，說不定明年我就該去找大哥相聚了。”

趙明懷又開始往山上走。

“為什么這么盼著自己死？想著讓自己活到壽終正寢不好嗎？”

至少藍盛是希望自己在大明能活到古稀的。

趙明懷加快了腳步道：“嗯，有道理。既然想活到壽終正寢的話，首先覺得睡飽了。”

沒一會兒，趙明懷就沒了影子。

藍盛罵了一句道：“沒義氣的家伙，就欺負我走不快唄。”

陸劭撇他一眼，“不想學武功，但輕功倒是可以學學，起碼不用再讓我等你了。”

有點道理，但是這話從陸劭嘴里說出來就不太好聽了。

“藍盛，你剛才說如果有一天離死不遠了，可以等著趙明懷拉你一把，是什么意思？”陸劭歪了下腦袋道。

“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告訴他，我能幫他，他自然也該幫我。”藍盛沒好氣道。

“你要反？”陸劭問。

“我不要命了？”藍盛答。

“也是，你看上去很怕死。”陸劭肯定道。

“陸劭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陛下如今已是古稀，等他駕崩后，朝堂會如何變化？”藍盛問。

“沒有想過，陛下總會給我留下旨意的。”陸劭答。

如果換成以前，只要有人提出任何關于朱元璋馬上就要死的念頭，陸劭的刀就已經(jīng)到了他的脖子上。

但藍盛說得都是事實，而且他明顯有自己的考慮。

“萬一陛下讓你去猜呢？”藍盛又問。

“我猜不到，所以只能守住陛下指定的下一任帝王，無論對方是誰。”陸劭還是很肯定道。

“真是個死腦筋。”藍盛看了眼陸劭。

“那你又會怎么做？”陸劭繼續(xù)問。

“我？自然是擇良木而棲。”藍盛也很肯定。

“所以你以后還是可能會反？”陸劭目光陰沉了一瞬。

“你怎么滿腦子都是我會不會反？”藍盛不耐煩道。

“因為我不想和你變成敵人。”陸劭再次肯定道。

“嗯？陸大人終于說了句好聽話？”藍盛挑了挑眉毛。

“畢竟你這種人殺起來太麻煩了，到時候你指定是哭得鼻涕眼淚亂飛。”

陸劭突然有了畫面感，藍盛真的做得出這種事情。

呸！陸劭就是個狗東西。

但是藍盛沒有反駁，因為他覺得自己那時候還可能尿褲子。

試問誰不怕死？

當然，像是陸劭和趙明懷這幫人那都是怪胎。

其實剛才在小憐家里，林言奇要殺自己的時候，他還是很有信心覺得陸劭能及時救下自己的。

可萬一哪天他真的和陸劭站到了對立面，世上還能有誰會迫切想要救他的小命呢？

趙明懷？

遠水解不了近渴的。

無論如何，陸劭對自己來說，既能是兄弟也會是隱患中的敵人。

“陸劭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忠得到底是大明還是朱家的某個皇帝？當然，除了陛下以外。”

藍盛覺得還是可以點點陸劭的。

“為什么這么問？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忠得只有陛下和他的大明。”

陸劭在認真思考藍盛的問題。

藍盛點點頭道：“所以如果下一任上位的帝王并不夠好，甚至可能會導致大明顛覆，你也要死保他嗎？嗯，再加一個條件，屆時如果還出現(xiàn)了一位可以穩(wěn)固住朱家大明的人出現(xiàn)。”

至少藍盛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識到歷史的重大節(jié)點是不可能改變的了。

陸劭愣住了，不是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是他不敢想。

因為下一任帝王必定是朱元璋親自點上來的，那如果他否認那位豈不是就等于背叛了朱元璋。

可藍盛這番話不是沒有道理。

難道藍盛在宮中的那些時日是看到了皇太孫的什么問題嗎？

“你別想多了，我并沒有說皇太孫殿下不好的意思。在我同殿下接觸的日子中，他雖還年輕，治國的理念卻已經(jīng)有了獨特見解，且也愿意聽旁人的意見。重點是我見過他對二皇孫殿下的情感，和陛下一樣，都是注重血脈親緣關系的。”

藍盛并不想去抹黑朱允炆，所以他也會告訴陸劭實話。

“但是陸劭，我們不能否認的一個點是，如今的皇太孫殿下他也只是皇太孫，還沒有坐到那個世人敬仰的位置上。我知道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做的一切都是假設，可我們偏偏卻不能只把它當成假設，因為事關的牽扯太大了。”

藍盛頓了頓繼續(xù)道：“說了我們既然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自然需要把我的想法全部都告訴你，包括和趙明懷聊起暗渠的問題，我不想避著你那樣。就像你說的，我也不想和你成為敵人。”

對陸劭和趙明懷這樣的人應該如何？

藍盛覺得自是該用交心的方式。

果然陸劭沉聲應道：“好，我會考慮你的假設，但是至少現(xiàn)在來說，我希望我們的終點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