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夢境的回歸，騰飛難得沒被關禁閉。

當他清醒過來時，發現少年正在蹙眉答題。

說來也怪，騰飛在夢境中的感知方式總是很特別。最初他只能通過少年的感官來體會周遭的一切，等少年醒來后，他才獲得了完整的視覺——不對，這描述還不夠準確。

確切地說，騰飛的視角堪稱“上帝模式“。他不僅能看見少年目之所及的一切，還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觀察整個考場。可惜除了視覺之外，其他感官依然被屏蔽著。

試卷上的英文試題第一時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有那么一瞬間，騰飛甚至動了幫少年作弊的念頭。但仔細辨認那些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單詞后，他只能尷尬地移開“視線“。

環顧四周，熟悉的考場布置漸漸喚醒了他的記憶——這里是他當年參加中考的鏡石中學。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很長時間，百無聊賴的騰飛抱著“能幫一點是一點“的心態，又研究起試卷來。可惜這場考的是英語，要知道少年時代的他英語就在及格線掙扎，更別說現在了。

騰飛暫時不打算插手少年的中考。一來自己英語水平有限，萬一幫了倒忙反而影響成績；二來記憶中這次考試結果還不錯，何必多此一舉？

雖然這么想，他還是不死心地盯著試卷研究。在勉強認出幾個單詞后，終于宣告放棄。無聊之下，他開始打量起考場里的其他同學——畢竟以這種“上帝視角“重溫中考現場的機會可不多見。

可惜這個視角有個限制：他只能以少年為中心觀察，無法自由切換。騰飛突然靈光一閃——這不就是光明正大偷看別人答卷的好機會嗎？想到這兒，他不禁露出無聲的笑容。

就在他環顧考場時，角落里一個身影讓他瞬間僵住了。

“梁捷敏？“

騰飛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女生。這不可能啊！在他的記憶里，小學畢業后就再沒見過她。如果當年真在同一個考場，他怎么可能毫無印象？

“難道是因為當時太緊張只顧著考試？“這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最初的震驚過后，騰飛靜靜地注視著她。這么多年過去，關于她的記憶早已模糊，就連不久前夢見她也只當是臆想。即便后來在夢中“收到“她的信，他也從未當真。

此刻，那個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記憶中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真的是她嗎？“騰飛望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內心泛起漣漪。記憶的模糊讓他不敢確定，但心底的悸動卻如此真實。

紛亂的思緒如潮水般涌來，卻又在即將觸及答案時退去。畢竟這只是個夢境，他無法求證什么。想到這兒，騰飛自嘲地笑了笑——連這個夢是真是假都說不清，又何必糾結其中的細節呢？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考試結束的鈴聲驟然響起。隨著少年收拾試卷離開考場，一種莫名的情緒在騰飛心頭蔓延。

這是少年與初中時代的告別，就像當年那個茫然的自己。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少年眼中滿是對未來的無措。沒有引路人，沒有方向標，只能獨自摸索前行。

而當騰飛真正明白這些選擇的重要性時，時光早已給出了答案。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接受那些已成定局的過往。

在少年回家的路途中，四周的街景似乎也感知到了他低落的心緒。在騰飛的視野里，原本鮮活的色彩漸漸褪去，化作一片灰暗。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變成了老式黑白電視里的影像，所有事物都凝固成過往的剪影，除了供人憑吊外，似乎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水泥鋪就的馬路在夏日驕陽的炙烤下終日散發著灼人的熱氣。路旁佇立著幾株不會結果的椰子樹，投下稀疏的陰影。這條尚未修建人行道的馬路，終日被重型貨車的轟鳴聲占據。

沿街低矮的民房大多改造成了商鋪，雖增添了幾分市井氣息，卻因缺乏規劃而顯得雜亂無章。裸露的泥地上，熱浪裹挾著塵土肆意飛揚，實在不是適合徒步的場所。

記憶中，除了中考那次，騰飛幾乎從不涉足此地。

然而此刻，當少年視角讓他重新經歷這場考試時，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悟。騰飛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停下腳步，認真思考過每一個選擇背后的意義與初衷。

當再次路過斑駁的母校大門時，騰飛倉促收回視線，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家就在學校咫尺之遙，可自從畢業后，他竟再也沒有勇氣踏進那個曾經熟悉的校園。

是因為中考失利嗎？并非如此。當年六百多分的成績，本可以讓他如愿進入理想的學府。

只是那時的他，心思早已亂了方寸。雖然身體告別了少年時代，心卻永遠留在了那段青蔥歲月。那里埋藏著他難以言說的悵惘，讓他在人生岔路口躊躇不前。

就像小升初時那樣，明明心有遺憾，卻還是隨波逐流，與自己真正的心愿擦肩而過。

后來的日子里，也許是選錯了學校，他漸漸荒廢了學業，在校外的花花世界中迷失方向，最終在高考中慘淡落榜。自那以后，騰飛再也沒有勇氣面對母校的一磚一瓦。

十五載光陰荏苒，事業上依然一事無成。那份對母校的眷戀與愧疚，只能深埋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不敢輕易觸碰。

走過母校大門，騰飛隨著少年回到老屋。

眼前的老屋早已“面目全非“：銹跡斑駁的鏤空鐵門大敞著，院內景象一覽無余。廚房的位置仍是那片空地，堆滿柴火的角落里，番石榴樹已經開始掛果。

騰飛怔怔地望著這一切，腦海中一片空白。

少年熟練地生火做飯，濃煙在熏黑的廚房里翻滾，將他的身影漸漸吞沒。在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中，少年推開窗戶，煙霧繚繞間，他的身影若隱若現，如同記憶中那個模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