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百萬的洛陽人民的遷徙過程無疑是痛苦且殘酷的。能跟上大部隊的還好,落在后面的,大多是受了雨淋身體發(fā)熱、或者是喝了生水而腹瀉導(dǎo)致渾身無力的人。
有一個人哭了起來,這種悲傷的情緒感染了周圍,于是更多的人哭了起來。
好在他們還沒落后太遠(yuǎn)。
也許養(yǎng)養(yǎng)身子,來日也能跟上大部隊。
至于前面會有什么……
他們也不知道。
時事雖然艱難,但畢竟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等到了長安,百廢俱興,到處需要修整,到處都需要做苦力的人。說不準(zhǔn)他們也能找到一份差事,能換一頓飽飯呢?
柏論聽著只覺得心里悶悶的,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難受。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等哭聲漸小,柏論才終于試著張了張口。
他開口問道:“……董太師難道沒有想過這么多的百姓,糧食問題要如何解決嗎?”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話問出來柏論自己都覺得有點(diǎn)好笑。
董卓怎么會考慮到這些事呢?
如果他是一個顧念百姓的人,他就不會強(qiáng)令百姓搬遷。他們也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雒陽城要搬遷的物品有很多,上至公卿貴族、良人奴婢。下至皇室陵墓的各種金銀珠寶。董卓連公卿貴人都不在意,更何況他們這些當(dāng)牛做馬的人?
有多少不愿離開故土的百姓死在了西涼兵的兵刃下,死在熊熊烈火的祖屋里。
此刻歷史上有關(guān)于董卓殘暴的評價終于得到了具象化的解釋。
董卓死后會發(fā)生什么?
總之不會是和平。
黑夜寂靜如水。
一群人圍坐在火堆相互取暖。
直到有人悄悄開口:“郎君去過長安嗎?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長安……
柏論對現(xiàn)代的記憶還很鮮明。
他回憶了一下,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竟然是西安的大唐不夜城。
“那是個很美的地方。”柏論說。
“糧食也多嗎?”
“歲歲豐收,戶戶富饒。”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那真是太好了。
張渠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柏論的臉色,然后默默往柴火堆里添了把柴。
……
……
天亮后仍然是前往長安的路程,不同的是這次他身后多了幾個人。
【你難道想當(dāng)救世主嗎?】
柏論還是不吭聲,假裝沒聽見神劍的嘲諷。
【你能護(hù)住他們一時,難道能護(hù)住他們一世?】
柏論頓了一下,他回頭看向身后。
——這群人的身體仍然虛弱,但經(jīng)過昨夜的休整之后,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也好多了。此刻他們?nèi)齼蓛傻臄v扶著,都打起了精神,互相鼓舞。
他們心里有自己的小心思。那位郎君是一個心善的人,這一路若能有他護(hù)佑,他們一定不會像那些可憐的人一樣死在旅途中。
柏論似乎很高興他們臉上能有那樣的神情。
于是他更堅定了。
“能護(hù)住一時也是好的。”
神劍沒說話了。
——
這一條旅程簡單來說就是一路向西。事實(shí)上,從雒陽到長安的八百里距離,董卓也并不是毫無安排。
要不然等人都餓死了,還有誰努力工作給他修大郿塢?
于是這數(shù)百萬的百姓靠著各地的郡縣村莊補(bǔ)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不過這種補(bǔ)給能落到百姓身上也沒多少。
第一批補(bǔ)給是獻(xiàn)給董卓的西涼兵及并州兵的。入城之后,還不等朝廷和公卿的反應(yīng),西涼兵就會一擁而至地劫掠搶奪。這家拿一只雞,這家順兩只鴨。那家再搶一個黃花閨女來。
漫長的旅途對于百姓來說很難熬,對于那些西涼人也同樣困苦。
因此這是唯一能夠迅速且便捷地提高西涼兵士氣及動力的方法。
第二批補(bǔ)給是獻(xiàn)給公卿貴族的。他們并非孤身上路,幾乎每一家都是一大家族的族人、數(shù)以百計的奴仆、馬匹、車輛。他們的消耗一定是驚人的,并且要求精細(xì),行事奢侈。即使是到了這樣的境地,該喝蜜水的還是喝蜜水,該吃鹿肉的還是吃鹿肉。
除此之外,各地的郡縣還要預(yù)留給在前邊打仗的西涼兵及并州兵的糧草。最后各郡縣的長官再從中撈一點(diǎn)油水。
如此盤剝下來,能落到普通百姓頭上的還有多少補(bǔ)給供應(yīng)呢?
谷城。
這是柏論到達(dá)的第一個縣城的名字。
柏論與大部隊差不多是一天的距離,因而這里已經(jīng)被西涼兵盤剝過一次了。
大批隊的百姓繼續(xù)上路。
少部分的會留在這里修整。等休整好了后繼續(xù)上路。
柏論走進(jìn)去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谷城里暮氣沉沉的場面。
雖然已至清晨,但戶戶仍家門緊閉。
有好奇的,會將門開出一條縫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一群人。
不小心對視了一眼,又砰得一下馬上合上。
柏論:“……”
他難道是什么很賤的人嗎?
再往前走幾步,穿過一條街道之后,暮氣深重的谷城多了點(diǎn)生氣。
從雒陽遷徙至此的百姓大多聚在了那邊,有些面容精神的應(yīng)該是本地的百姓,也聚在那邊。
有人從人群里端出了一碗粥,在引得周圍羨慕及吞咽口水之后又慌忙藏著跑到另一處細(xì)細(xì)品嘗起來。
原來是有人在施粥。
柏論找角度往里面瞧了瞧,透過縫隙他看見了一個光華燦爛的女孩。她像是被打了一層光,柏論感覺她整個人都明閃閃的。
那女孩約莫十三四歲,生得粉雕玉琢。年齡雖小,但并不天真爛漫。她低頭盛粥的時候,眉宇間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憂愁。再加上她身形瘦削單薄,因此格外顯得悲愴。
“郎君。”
有人弱弱地叫了一聲。
柏論一時之間沒聽到。
然后那人就被用力拍了一下。
“郎君難道對你還不夠好么?!”
那人便再不吭聲了。
等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粥,人群漸漸散去,眼前的視線沒了遮擋,于是蔡琰也看見了站在那邊看著她的一群人。
她和柏論對視了一眼。
緊接著目光就落在了柏論身后的那一群人身上。
那不是很好的一群人。
雖然他們的狀態(tài)比她之前見過的要好,但身上的衣服仍然破爛,渾身也是臟兮兮的,想必也是一路流離至此,受了許多磨難。
蔡琰盛了一碗粥。
柏論看著蔡琰捧著粥朝他走過來。
“郎君,請食此粥。”蔡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