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次漫長的旅途。
張渠本已萬念俱灰,但柏論硬喂了他幾只斑鳩,那樣鮮美的味道,他又覺得這個世界重新鮮活了起來。
被付之一炬的雒陽城已經不算什么了。
能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
等到了長安見到了他的兒子兒媳、等一家人都團聚之后,這個世上還有什么苦難是能將他們打倒的呢?
更何況,他身旁的那位郎君是一位有見識有氣度的人!
郎君既說了董卓會自取滅亡,那他就一定會自取滅亡!
等宮里的那些貴人重新掌權之后,想必一切都會好起來吧?說不準他真的能重新回到家鄉呢!
張渠已經開始對未來充滿希望了。
張渠有沒有希望柏論不知道,但是的確那個小老頭的趕路速度加快了。天不亮就出發,等天黑了就點一堆火,如此在趕了兩天的路之后,柏論終于在前面不遠處看見了落在后面的零星百姓。
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柏論又加快了腳步,終于追上了這一點零星的人。
同數百萬的洛陽人民相比,這幾十人的確是零星。
樹洼旁邊,他們大概三五成群,神情凄惶,麻木又疲憊地靠在枯木下歇息。樹上的新葉已經沒有了。有人手上攥著一團野草,有人趴在地上在找蚯蚓吃,還有人躺在地上,再也醒不過來。
于是柏論心底的那點欣喜立刻就消失了。
【這還是一個好消息嗎?】
似乎又有什么東西叫了起來,柏論沒理它。
這幅場景不在柏論的理論范圍內,他既沒有經歷過,也不能想象。比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他自出生以來順風順水,家境優渥,學業順利。
這種幸運一直到他大三。
同樣地,他比大多數人都要倒霉,出門旅游一趟,他就莫名其妙穿到了初平元年。
……這難道會是什么好事嗎?
前一秒他還在夸贊祖國的繁榮盛強,下一秒他就到了野外要學會自己打獵。
但人總要隨波逐流。
即使是在初平,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活下去是一回事,但面前的這一副場景又是另外一回事。
歷史書里的寥寥幾句根本無法讓他共情古代百姓的慘烈,只有他親眼見到了,他才能切身地感受到這種酷烈。
柏論的左眼皮似乎忍不住跳了跳。
他沉默了下,然后深吸了口氣,接著他回頭對張渠說:“今晚就在這里扎營吧。”
“聽郎君的。”
這的確是一群很麻木的人。當柏論帶著張渠經過的時候,他們的眼里沒有任何神情,好像掀了掀眼皮望向這邊,但是很快就移開目光,也不干什么事,就單純低著頭發呆。
最終柏論選定了一顆桑樹作為他們今晚的營地。
“今晚我想多打些獵物,看看能不能煮一鍋肉湯。要是我回來的晚了,你就自己烤火,不要受凍了。”
張渠看了看左右的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郎君心善。”
“那我一會多撿些柴。”
-
樹林應該算柏論的第二個家。
好在現在資源豐富,不管是植物還是小動物什么的,細心一些,他總能找到點可愛的小動物。至于是不是野味,他都要緊急避險了,還管這些?
他喵的他見穿山甲吃穿山甲,見大熊貓吃大熊貓。
柏論走進了林子里,取出了他用一塊薄布層層纏繞的長劍。然后為自己開路。
平時他都是把這把劍背著,用布包得嚴實,足見他待它之心虔誠。
這是一把神劍。
他穿過來的時候恰好落在他腳邊。
甚至,它還會說話。
比如此時此刻它就在嘲諷他。
神劍經常說一些他不愛聽的話,不過柏論覺得它有可能是在報復他拿它打獵。
【真可憐。】
【但這就是你隨波逐流安心想當一個平民的下場。你應該感激上天對你的勸誡。】
柏論:“我跟他們難道有什么不同嗎?”
【哼。】
神劍嘲譏笑了一聲,接著它又繼續說道:【如果沒有什么不同,那為什么在這里打獵的是你,在那邊趴著挖野菜的是他們?】
柏論又不說話了。
他承認在有的時候,他的口才的確不如一把劍。
【你垂憐他們,所以想施舍給他們一碗肉湯,這些我都能理解。那么施舍過后呢?目的地是長安的你,難道要為他們停留腳步嗎?】
柏論還是不吭聲。
【如果你不會為他們停留腳步,那么此時此刻你又何必為他們掙一份肉湯。】
【他們原本可以麻木的死去。是你的一時善心害了他們。讓他們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神劍的聲音帶著些許冰冷,就好像柏論真的干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一樣。
柏論抿了抿唇。
“……也許你應該代替蔣干去說服周瑜。”
神劍一愣。
【蔣干是誰?】
這次輪到柏論譏笑了。
“文盲。”
【……】
很晚的時候,柏論帶了兩只野雞、還有一只野兔回去。路上他又抓了一條蛇,扒掉皮之后,剁吧剁吧應該也能吃。
好在那群人是有鍋的。
張渠去他們交涉,趁著柏論沒回來的時間,他撿了一大堆柴火,借著河水把借來的鍋洗吧洗吧,然后再舀一點較為清澈的水,開始煮沸。
柏論提著獵物回來的時候,原本麻木的人群有了點變化。
他們個個挺直脊背,瞪著眼睛看向柏論手里的肉。
他們的表情太誠懇了。
誠懇的讓柏論有些不好意思。
社恐病都要犯了!
“郎君!”有人大著膽子喊了一聲。
那位老丈借鍋的時候可是說好了!會有他們一口吃的!
柏論頓住腳步,他想了一下,然后回頭說道:“你們如果想吃的話,就得幫我把這些給處理了。”
他說著,向眾人展示了一下他打來的獵物。
“多謝郎君!”
……
……
很快,一群人就圍坐在一鍋肉湯周圍,一邊看著肉湯咕嚕咕嚕冒泡泡,一邊咽口水。
“好了么?”有人問了一句。
“好了又怎樣!郎君還沒動呢!”
于是一群人又齊刷刷地看向柏論。
柏論:“……好了。”
肉被切得很碎,雖然沒放什么調料,但對餓狠了的一群人來說,這仍然是一鍋美食。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湯。
在冷清的夜里,熱乎乎的,暖烘烘的。
有人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
然后,又有人掩面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