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帶著章才茂和幾個仆人先到沔縣周邊轉了一圈，順便考察了一下沔縣的地理位置。

沔縣縣城南邊十里路就是定軍山。

漢末夏侯淵死在這，季漢丞相諸葛亮埋在這兒。

漢中和關中之間的通道一共有五條，子午谷、儻駱道、褒斜道、陳倉故道、隴南道。

這五條道中，子午谷、儻駱道、褒斜道險峻難行，很難大規模用兵。

陳倉故道和隴南道可用兵，劉邦暗渡陳倉攻入關中走的就是陳倉故道，不過陳倉故道被曹操所毀。隴南道繞道秦嶺西側，雖然路途遠點，但路況相對要好走一些。

此外，陽平關還扼守著漢中南下巴蜀的金牛道。

總而言之，勉縣就處在扼川、陜、甘之要沖，戰略位置十分重要。

同時，漢江橫貫沔縣全境，順流而下可以一路經過南鄭、洋縣、洵陽，過了白河就是湖廣地界。

所以城南有個小型碼頭，不過船只數量和貨物量都不多，畢竟沔縣本身就是個小城，再上游就沒什么人了。

要不是山里有礦，這個小碼頭也發展不起來。

李弘先在碼頭旁的茶攤上觀察了一會兒，只見除了各家商船和商號的旗子外，還有一面青色的小旗子，沒活兒的時候那些苦力就在旗子下面吹牛打屁。

“那是什么旗子？”李弘問身邊一個本地仆人。

那仆人回答：“回弘哥兒，這自萬歷爺以來，這各行各業都建了行會，城里的糧行布行都有糧會布會，這碼頭上的苦力們自個兒也組織了一個鐵腳會。”

楊算化名李鏡典，楊戌化名李旭，李弘還是用真名。

這名字師爺早知道了，光憑一個還算大眾化的名字根本不能鎖定家族，李弘和楊算父子在一個月前都沒什么交集，所以李弘并不擔心。

這個鐵腳會讓他很感興趣。

工會嗎？

李弘又問：“這鐵腳會都做些什么？只給苦力們攬活嗎？”

仆人答道：“有哪個東家欠了工錢，他們就一起提著棍子上門討要，有時也接濟一下生病受傷的的苦力。”

“那他們組織過罷工嗎？”

“那哪兒能夠啊，罷工了可不就沒工錢糊口了么？”

李弘問：“他們一個月拿多少工錢？”

“這我就不知道了。”

仆人很疑惑，平時弘哥兒對吃喝玩樂都不怎么上心，現在怎么關心起苦力的工錢來了？

李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那本地農民建了農會嗎？”

仆人搖搖頭，答道：“沒聽說過。”

李弘從錢袋子里取出一粒碎銀子遞給那仆人，道：“去買兩只燒雞和幾個好菜，再沽點酒。”

在仆人眼里，李弘是師爺出來辦事順道帶著的，發號施令應該是師爺的權力，所以他先看向章才茂。

見章才茂點了頭，仆人才拿著錢去了。

不一會兒，仆人一手抱著油紙包和酒，一手提著食盒回來。

李弘接過燒雞和酒，徑直走向還沒等到活的苦力們。

找的錢李弘也沒要，就當是給那仆人的跑腿費了。

“各位兄弟，小弟請教幾個問題，這些酒菜還請笑納。”

說著，李弘把油紙包和酒壺打開，又示意仆人把食盒放下。

旗子下歇著的幾個人面面相覷，搞不清楚李弘的來頭，也不知道李弘送酒菜的來意。

一個漢子站起來，他上下打量李弘一番，見他穿著打扮像個秀才，便舉手抱拳道：“這位小相公，我們幾個無功不受祿，不知小相公是有何吩咐？”

李弘見他說話還帶點文氣，便問道：“大哥像是讀過書的？”

漢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讀過，但家里窮，連給人抄書的紙筆都買不起，童生也考不上，只得出來做苦力，不想這一做便成了鐵腳會的頭目，便沒再考學了。”

李弘欣喜，造反的好苗子啊。

“大哥貴姓？”

“免貴，姓趙，趙豐。”

李弘拱手自我介紹道：“在下李弘，是新任縣老爺家里的書童。”

其他苦力一聽這話，都站了起來望著李弘憨憨地笑。

都是下人，也沒必要行禮。

李弘見狀擺擺手，招呼眾人重新坐下，又把酒菜放到眾人中間，取出幾雙筷子來讓眾人分食，并趁機問：“縣老爺吩咐我出來體察民情，所以我特意來問問你們生活情況，你們在這碼頭做活計可還賺錢？”

一個苦力撕下一條雞腿，答道：“小相公在老爺家里做事，我們自然不能和你比，這沔縣碼頭也沒幾條船，咱們哥幾個混個溫飽而已，只能讓家里的婆娘孩子勉強不餓肚子。”

李弘也手拿一雙筷子，邊喝酒邊吃吃花生米。

“眾位兄弟都在鐵腳會，可以讓會社向東家爭取多點工錢嘛。”

一名苦力擺手回答：“東家也難，沒幾條貨船肯來我們這，要不然咱哥幾個也不會閑著嘛。”

明代的花生顆粒太小，李弘吃得不痛快，抓了一把放在手里，問道：“那這鐵腳會入會要交錢嗎？”

趙豐答道：“以前人少的時候收的，現在人多了咱們也一個月也只收個幾十上百文錢，咱們都是窮人家，不能靠大家伙的份子賺錢。”

“既如此，那我也入個會怎么樣？”李弘試探著問道。

眾人都笑起來。

趙豐勸道：“小相公說笑了，咱們鐵腳會都是些苦力，你是縣老爺家里的，日后就算不得功名也能享一享富貴，就不要和我們這些賤人混在一起了。”

李弘皺眉道：“誰說苦力就低賤了？咱們又不偷又不搶，掙的都是自個兒賣力氣的干凈錢，哪里下賤了？”

這話說得眾人心里美，紛紛稱好，舉起酒杯來要和李弘碰杯。

李弘平時不怎么喝酒，一杯濁酒仰頭下肚嗆得直咳嗽，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趙豐笑道：“小相公還是讀書要緊，這一杯酒就泄了力氣，要是真的入了咱們鐵腳會，搬貨的時候怕是要連人帶貨掉水里。”

李弘調整好呼吸之后說道：“無妨，即便我入不得鐵腳會，今天交了你們這些個朋友，也是快活的。”

眾人吃了李弘的酒菜，又聽到這些好話，對眼前這個小相公的好印象層層往上漲，都很樂意于李弘交心。

等到酒菜都消滅干凈，李弘對鐵腳會的了解也差不多了。

此時正好碼頭上來了一艘船，眾人起身準備去干活，李弘也收拾好杯盤，準備離去。

一旁，章才茂全程看著李弘和苦力們交談，心中暗自驚訝。

一點酒水燒雞連帶著幾句話就把一群苦力哄得什么話都往外說，其收買人心的能力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