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友鐵已經坐在了回村的大巴車上。

隨著太陽的落山，氣溫開始驟降，消融了一天的大地，此時重又被凍實，地上的雪水隨之也變成了冰塊。

大巴車上還有三分之一的空座位，可司機師傅仍是毫不猶豫地發車往回趕。

誰都知道途徑兩座大山的時候，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危險，不是路況復雜，就是山里的野物出沒，此外還怕半路遇到劫車的，這年代山里雖然沒有了土匪，可誰也不確定就不會遇到威懾一方的村霸。

電影《小街》的膠卷一共是四大箱，每箱將近30多斤重，箱子就跟手提箱一樣，看起來古色古香的，箱外還引著《小街》的電影海報。

男女主人公又是那么的郎才女貌。

車上的乘客看到了，都無不稀奇地走上前去問牛友鐵是不是晚上哪里要放電影。

面對鄉親們的好奇，牛友鐵忽地就想到了宣傳。

實際上，本來他還打算單獨派幾個人去做一趟宣傳呢，這次是順路的，而且自己還帶了膠卷，誰看了都會相信要放電影。

順帶宣傳一波，肯定要比專門請人跑去宣傳好的多。

這年代，只要村子里的一個人知道哪里要放電影，然后不出半小時全村人就都會知道這件事。

不遇上不說，今兒遇上了，就當是宣傳了。

只要有鄉親好奇走上來問，牛友鐵都會很耐心地說在哪里在哪里放映，順帶還直接挑明了說要收費。

有人聽了就很不高興，說：“看個電影咋還要收費？”

但也有人同意收費。

辯駁說：“收費肯定是要收費的，畢竟生產隊里的時候，放電影的錢全都是生產隊里墊了，如今生產隊都解散了，這錢自己不出誰來出？”

“對啊！別說咱以前看電影是免費的，其實背后的錢都是生產隊里給咱統一交了的，哪有啥免費的電影呢？”

隨后大家就都恍然大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緊接著就有人關心地問看電影要交多錢，牛友鐵想了想就說：

“一分，兩分，五分，一毛的等等都有，具體多錢，得看距離幕布的遠近。”

牛友鐵說的價格很低，都不敢報的高了，怕直接嚇退村民。

畢竟村民們免費看慣了，突然要收費，就很不習慣。

結果，他們聽了后還說不貴，價格很公道很良心，這就給了牛友鐵很大的信心。

倒是李樹全不停地沖牛友鐵冷笑。

在他看來，想靠著放電影賺老百姓的錢比登天還難，要是容易的話，這活兒自己早在半年前就干了，根本就輪不到他這個門外漢身上。

“那在哪個村里放啊？”有人好奇問。

牛友鐵不假思索說：“袁莊村。”

“幾隊啊？”

“五隊。”牛友鐵說。

在他看來，首先選擇袁莊村五隊，一來是因為五隊里的富人多，在賣票這方面比其他村要有優勢的多，如果再把價格調低一點，就不會出現賣不動票的情況。

二來呢，當然也是為了信守承諾。

畢竟自己替李寶福答應了林若蘭要給她放一場電影，總不能食言吧，再說自己還沒徹底撮合成他們倆呢。

如果計劃通。

對他來說，自然是兩全其美的事。

李樹全一聽要在袁莊村五隊放映，忽地又對牛友鐵這家伙產生了嫉妒心。

說實話，他還真怕牛友鐵因此而賺到了大錢，不過細細一想，還是覺得不太可能，畢竟富人總數也是有限的，全隊人加起來都沒有五百個。

如果每人收取一毛的票錢，也還是不會回本，照樣得虧。

要是在其他村放映的話，虧肯定是不用說的，更何況，要是在自己村里免費放映，那就是百分之百的虧。

總之在這一刻，這家伙除了莫名其妙的嫉妒之外，壓根就沒想到牛友鐵放映是為了自己兒子的婚事。

為引起村民們的興趣，牛友鐵還特意給他們講解了大概的故事簡介。

故事感人肺腑。

影片共有三個結尾，每個結尾都非常絕妙，保準讓你猜測不到。

誠如海報上的畫像，女主人公長得美若天仙，男主人公則是濃眉大眼，力拔山兮氣蓋世。

一通天花亂墜的宣揚之后，為了讓鄉親們抓住影片的看點，牛友鐵還特意總結出了幾個關鍵詞：女扮男裝，坐火車情節，城里的高樓大廈，工廠工人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但凡是農村人不曾見識過的，他就會加上去。

更重要的是，還有武打環節……

牛友鐵知道，農村人多年如一日地被武打片洗腦，自然已經習慣了，突然間沒有武打環節還有些不習慣。

果然經過一番宣傳，車上的鄉親們聽了后無不想一睹為快。

當然了，即使牛友鐵不使勁吹噓，他們也早都想看了，先不說這電影好不好看，只要是電影，他們就都喜歡看，哪怕是跑去看看幕布都情愿。

就這樣，一路走，牛友鐵一路上都在跟車上的鄉親們聊電影，聊他們曾經看電影時的親身體驗，以及對電影場地的建議和要求。

一場熱聊下來，牛友鐵從他們身上得到了不少的啟發，可謂是收獲滿滿。

李樹全則一路上都是環抱雙臂，一語不發，完全就是衣服不可一世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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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富士村的時候，村民們見李寶福和牛友鐵拎著膠卷回來了，一個個高興的要跳起來，沒想到幸福來的這么突然，頭天簽了協議書，這第二天就能看上電影了。

可比在生產隊里時好啊！

他們熱切地跑過去，幾乎要把李樹全和牛友鐵包圍起來，爭著要幫忙搬運膠卷。

這種事，牛友鐵自然是再樂意不過。

既然大家都這么熱情，那就搬吧，省的自己費勁。

李樹全自然也不傻，當即就把膠卷交給了幾個年輕人來抬，眾人一搭手，幾十斤重的膠卷不費吹灰之力就給抬了起來。

一路上，又走了五六百米才抬到李樹全家中。

接下來，放映的任務牛友鐵便全盤交給了李樹全來操作，自己則退居幕后，只要把舞臺支棱起來就可以了。

李樹全也不負牛友鐵的期望，畢竟自己是專業的，一回到家之后他便和李寶福倆人立刻鼓搗了起來。

眾人圍在一旁看熱鬧，父子倆也確實是專業的，由于機器擱久了沒用，有些零件都生銹了，好在維修工具自己都有，而且也是輕車熟路，變很快就調試好了。

此時天都黑透了。

殊不知此時想看電影的村民們早已經炸開了鍋，自從他們下了大巴車的那一瞬間，放電影的事，就像一陣颶風一樣，迅速刮遍了整個富士村，甚至也驚動了隔壁村人，這些人千里迢迢地跑來富士村。

又大費周折地找到李寶福家，大家端著小馬扎，凳子椅子之類，熙熙攘攘地旋在李寶福家門口靜等著放映。

李母因為怕這些二桿子人沖進來，把家給踏平了，提早就跑去把稍門關了，還在門上頂了三根椽子。

好在李樹全人老言威，忙著修理完放映機之后，走到稍門口，三言兩語就勸退了鄉親們。

當然也還是因為告知了他們具體的放映時間和地點，然后他們才肯散開的。

由于放電影一事傳的沸沸揚揚，徐婉婷也知道了，牛友鐵一回來，她就激動地湊上去問：

“牛友鐵，你真的決定了要放電影啊？”

滿臉的不可思議，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里滿是擔憂的神色。

牛友鐵點點頭，笑著說：“之前不已經跟你講過了的嗎？”

“可是我還以為你開玩笑的！”微微一頓，又想起什么，立刻道：“對了，租膠卷的費用你哪來的呀？一部片子該有一百多了吧，這么貴，你都敢租啊？你心可真大！”

“說媒掙的唄，這我也好像跟你講過了吧？”牛友鐵輕描淡寫道，語氣很是隨意，完全將自己置身于一個事外人。

徐婉婷非常無語，心說哪有這種人，想一出是一出，這對她這種穩重性格的人來說，是完全受不了的。

實在忍不住，便滔滔不絕地分析起了各種虧本的原因，分析的有理有據，頭頭是道，每一句話都能把牛友鐵噎死。

可此時的牛友鐵卻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啥也沒說，就只是靜靜地聆聽她。

終于，徐婉婷該說的都說了，見牛友鐵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而且還偷偷地笑，于是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怎么啦？你看起來對自己很有信心嘛！”

“虧了你咋辦？而且就明天放一晚，之后你的一百多塊錢就沒了，你知道嗎？”

牛友鐵笑著道：“我本來對自己沒有信心，可是給你這么一說，我一下就有了信心，怎么辦？”

“哼哼！你就是個嘴賤！”

“到時候虧了看你怎么辦？我可不管你！”

……

這晚因為放電影的事傳開了，同地院內的楊寶鳳和鄧樂琴兩大家子人也都知道了。

期間，他們多次跑來牛友鐵家假裝“串門子”，因為怕給他們知道了徐婉婷晚上偷偷跑來的事，牛友鐵嚇得將窯門關緊，誰敲門都不應聲，甚至還把煤油燈都熄滅了，怕給他們從門縫里看到。

“鐵蛋這家伙晚上這么早就睡了啊？”

“不可能，放電影這么大的事，他這么早就能睡著，我真是一點都不信。”

“那你倒是說說他，究竟是咋個賺錢嘛？你要說他不賺錢，老天爺都不相信，可是賺錢的話，他賺誰的錢去？這年頭，誰家有錢？”

“是啊！我四達要是收費的話，我寧愿這輩子都不看電影。”

“我覺得，收費肯定是要收費的，只是他肯定賺不到多少，甚至還有可能會虧，不信你看著么！”

這些話明顯是楊寶鳳一家人說出來的，牛友鐵聽的只想笑。

然而徐婉婷卻是感同身受，不可避免的又為牛友鐵捏了把汗。

可事已至此，自己還能有啥好說的呢，不如想辦法幫助他，幫他減少損失。

靜靜地思考了好一會功夫，徐婉婷才想到一個好主意，并為此而感到驕傲。

她悄悄的，壓低了聲音對牛友鐵說：

“牛鐵蛋，你要真的想靠著收費賺錢的話，我建議你把靠近銀幕的位置收貴些，畢竟袁莊村五隊人還是有不少富人的，只要你賺了他們的錢就夠了，至少不會虧，你覺得怎樣？”

說完她還以為牛友鐵會夸自己一句，沒想到牛友鐵卻只淡淡地說了句。

“那當然了！”

“那你就不怕虧本嗎？”徐婉婷忽地就生了一肚子氣。

牛友鐵笑著回答：“其實我本來就沒想過靠著放電影賺錢！”

“啥？”徐婉婷愣了一下，“不靠這賺錢你靠什么？”

恍惚一下，她竟感到牛友鐵越來越不正常，甚至是有些瘋狂！

但牛友鐵沒過多解釋什么，只淡淡道：“你明天該有空吧？來幫幫我，明天估計會很忙。”

徐婉婷也沒意見，便答應了。

反正自己每天都閑著，恨不得每時每刻來陪著牛友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