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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虱子和蟣子

牛友鐵疾步走到搪瓷盆前,抓起大慶的線衣一看,好家伙,上面全是活寶。

爬的羹攘攘的全是虱子,雪片一樣白花花的全是蟣子。

當場也給嚇住,手抖了一下,線衣幾乎是自己脫手而出,落進了搪瓷盆中。

虱子這東西在牛友鐵的生活中,其實早已經消失了將近四五十年,記憶中,他小時候身上就有過不少,但也僅限于記憶中了。

如今這些虱子,他一眼就認了出來,簡直是恍然如昨。

雖說自己與虱子這個形象,還多少有些感情,畢竟消失了幾十年,就像故去的老朋友,怦然說起,還是忍不住會去留戀一陣,畢竟有虱子的年月,又何嘗不是他的童年呢?

但如今親眼目睹后,那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的惡心感,還是難免讓他不去排斥它。

雖然他知道徐婉婷不會沒有見過虱子,但也還是轉過身去給她解釋了一番。

“甭怕甭怕,這是我大慶身上的虱子,這東西其實沒啥可大驚小怪的,只要勤換洗衣服,就會自動消失的。”

徐婉婷一點一點走到牛友鐵身后,抿抿嘴唇壓低聲音說:“原來這就是虱子啊?”

實際上關于虱和蟣子,她也只是聽人說過,從來沒有親眼見識過。

“是啊!這東西就跟麥牛一樣,會寄生在人身上。”

牛友鐵最后簡單地說完一句,轉身就去批評大慶。

“大慶,你看看你線衣上是啥東西?達一直讓你換洗衣服,你打死不肯換,現在看看,這虱子已經多少了?你身上的血都給它喝完了,你還不換?”

大慶瓷愣愣站著,不敢吱聲,虱子其實并沒有嚇到他,反而是兩個大人,尤其是他婉婷姨的大驚小怪,把他美美的嚇了一跳,到現在心還跳的撲騰撲騰的。

徐婉婷意識到自己錯了,忙走過去把大慶的小腦袋抱在懷里,親他的額頭,給他安慰,不一時子,大慶的小嘴就癟了起來。

感受到不一樣的溫暖了,旋即竟是淚如雨下,像是把沒媽時的所有委屈和心酸事都要一并抒發出來似的。

一直到徐婉婷察覺到他在噗呲噗呲抽泣,這才湊到他耳朵門上細聲道歉:

“喂喂大慶,姨沒嫌你啊,姨只是給虱子嚇了一跳,都是虱子不對,虱子它不聽話,姨今兒幫你把虱子這家伙統統都趕走可以嗎?”

大慶“嗯嗯”了兩聲,終于才把聲止了。

能有這樣溫柔而貼心的安慰就已經很不錯了,換成牛友鐵不嘲笑他都是好事,弄不好還要罵他一頓呢。

抱了大慶一陣,徐婉婷突然又想什么,注意力轉移到二慶身上,看著牛友鐵問:“二慶身上應該也有不少吧?”

那還用問?牛友鐵一聽就犯心虛,自己這兩個小兔崽子都快瘦成麻桿了,可還能養的起一身的虱子,他能不瘦嗎?

因為怕再給徐婉婷笑話一次,牛友鐵“嗯”了一聲,就趕緊主動走過去幫二慶換衣服,這倆小兔崽子這一次可真是把他達的臉丟盡了。

萬一把他婉婷姨嚇得再也不來了,看他倆以后還想她怎么辦?

牛友鐵知道徐婉婷從小衣食無憂,在溫室里長大,甭說怕虱子這種貼身的東西,就連地上再常見不過的螞蟻都怕得要死。

果然,徐婉婷再沒敢去跟他搶換,一向特別積極主動的她,這一刻也歇工了。

牛友鐵還突然莫名的感到失落。

可剛不一會功夫,就聽到炕洞被火棍敲響了的聲音,轉過身去一看,原來徐婉婷又忙著幫自己燒炕,牛友鐵本能的又急了。

“徐婉婷,你放著吧,我自己燒。”

他前一刻還盼著她像以前一樣主動呢,可這一刻就又舊疾復發,感到不好意思起來了。

一直到換下二慶的線衣,又一次被這上面熙攘攘的虱子嚇到手發抖,他才打心底里感慨起來。

自己這么落憐的生活條件,又是拖家帶口的,這傻丫頭為啥還不死心?

非得一條路走到黑嗎?

像她這么好的相貌條件,哪個做父親的不心疼,不希望把閨女嫁去城里享福?

如今再想想徐崇勛前天晚上的威脅話,也是無奈之舉,換了是誰不會去那么做?何況人家有的是硬實力。

給牛友鐵這么一說,徐婉婷竟莫名的著急起來,牛友鐵說話的時候,她就已經拿到了火棍,學著他剛才的樣子在炕洞里捅來捅去。

袖子也挽的有模有樣,也不嫌臟,把麥秸一把一把填進炕洞里去燒。

牛友鐵看的實在很不忍心,棉襖臟了可以洗,可是手弄糙了怎么洗?

燒完炕還要吸一鼻子的灰,連咳出來的痰都難免帶有黑漬,自己都嫌,她難道不嫌棄嗎?

他嘗試伸手去從徐婉婷的手里要,可是徐婉婷弄死不給,把火棍攥的死死的,生怕牛友鐵從她手里奪過去。

還一邊急的在嘴里說:“不要緊,我能燒,我會燒!”

因為從小到大都沒燒過炕,不一會功夫,她的兩只眼睛就給煙熏的通紅,還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牛友鐵拗不過她,只好放開了手。

一來是覺得男女授受不親,盡管活了六十多歲,可骨子里的這種觀念仍是根深蒂固,前世他盡管見過不少放得開的新世紀男男女女,可自己也不敢有樣學樣啊,五好公民當了一輩子。

如今怎敢逾矩?

二來也是猶疑不定,不知自己的做法到底對不對,茫然的陷入了沉思。

前世我該不會也拒絕過她幫我燒炕吧?

不然她為什么會顯得這么緊張?

她到底是看上了我哪里的好啊?還是說她只是對我另有所圖?

可又圖啥呢?圖我是個鰥夫?圖我身上虱子多?圖我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還是說她圖我是個重生者?

好像......她也不知道啊!

她背著家人來了我家多少回?

她看起來不會是一次兩次了!

這年代人的思想不應該這么開放啊!可是她怎么就一點也不在乎呢?

天都這么晚了,她難道......

想到這兒,他沒有再想下去,回頭再次看向她那迷人的倩影,扎著兩根又粗又長的大麻花辮,辮子上還釵著一個粉紅色蝴蝶形塑料發卡,把自己打扮的“西洋”的,全身上下干凈的一塵不染。

燒炕時笨手笨腳,卻始終又在骨子里展露出一股大小姐般的傲慢和不服輸的氣質。

等牛友鐵的目光一點一點下移下來時,才發現她的衣襟子上、袖管上,全給火棍上的灰蹭黑了。

看的牛友鐵十分不忍心,就好比一朵花生生給牛糞污染了,這種心情誰受得了?

“徐婉婷,你快放下吧,我來燒。”

“我不!”

還嗲聲嗲氣了啊!

牛友鐵一愣,小心臟實在受不了了。

可是一咬牙還是冷靜了下來,看了看窗外,已經黑漆漆的了。

“徐婉婷,你快回去吧,炕我自己來燒,再晚你可回不去了。”

說完伸手就去奪火棍。

徐婉婷給煙的連續咳了好一陣子,想繼續燒,火棍卻硬是給牛友鐵奪了回去。

“我能燒!我沒事!給我吧!”

徐婉婷仍是不依不撓,一邊抹眼淚,一邊耍賴似的硬要從牛友鐵手中奪回去。

牛友鐵腦筋死,轉不過彎,便沒再謙讓,倆人就一直客氣的爭來奪去,把一旁的二慶都看不會了。

直至一只大手無意間抓到一只小手上才都雙雙靜板了下來。

徐婉婷似害羞,忽地把頭微微偏過去一些,不敢再看牛友鐵,卻不經意間,把一張美如畫的側臉給牛友鐵展現了出來,順著牛友鐵的視野去看,簡直是最完美的角度,無論是燈光的映襯,還是某一刻的時間定格,都只能說是剛剛好。

徐婉婷的鼻梁高挺極了,鼻梁上蹭了一溜子煙灰,不僅沒有難看,反而襯得更有一股歷經滄桑的魄力,更顯個性,紅唇嬌嫩欲滴,猛然間激起了牛友鐵強大的保護欲。

看的牛友鐵的心咯噔了一下,驟然間呼吸變得急促,整個人都心猿意馬,眼神完全呈迷離狀,心跳頻率直接達到了頂點。

真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可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大慶這家伙突然喊了一聲,說他要尿尿。

“尿尿?!”

恍惚間,牛友鐵的心神生生被抽離了出來,目光快速扭轉向大慶,大慶緊跟著又跟他打了聲招呼,然后捂著下面,急的拉開窯門沖了出去。

牛友鐵的心直接涼了大半截,瞬間就想把大慶這家伙拉過來暴揍一頓。

養小孩到底哪里好了?

牛友鐵的心要滴出血來。

回首間,眼角的余光不經意又看到了墻上的“王玉蘭”,此時她正朝著他微微地笑,笑的如此的灑然,輕美,怦然間,讓牛友鐵心中有如釋重負一般的輕松,感覺整個世界都仿佛被點亮了一般。

牛友鐵猛吸了口氣,大聲說:“我燒!”

然后態度十分果決,生生從徐婉婷手中奪過火棍,徐婉婷頓時手中無力,眼角又紅了一圈。

她沒再去搶奪,反而是很自覺地走開了。

也或許是給牛友鐵的堅決嚇到了。

她看著二慶,愣了一時子,突然想起什么,紅著眼對牛友鐵說:“那我現在回去了。”

說話的聲音明顯帶有賭氣的味道。

可牛友鐵這家伙頭也沒抬一下,只在嘴里象征性地“嗯”了一聲,假裝忙的不亦樂乎。

徐婉婷最后跟二慶道了別,然后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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