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出肅王府的那一刻。
在見到潘明的那一刻。
或者走在冷清的肅王府門前大街上的某一刻。
陳武強就想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我仰望他,還要努力成為他。”
“我厭惡他,還要努力成為他。”
“那似乎是我所追求的,卻也終會成為我鄙夷的。”
陳文強呢喃自語,盯著二伯從戒備森嚴的蘭城命人快馬加鞭傳回來的消息,愣愣出神。
這一刻,他多少有點無所適從。
陳家從漠北引克烈部南下,僅僅用了三天。
陳家在蘭城之危中擊敗赤兀烈大軍,僅僅用了二十三天。
但是,陳家想要獲得這場由他們發動的大亂所得功勞的成果,卻已經過去一個月,還沒有著落。
而這。
事情遠遠沒有如他們預想之中那樣發展,反而越發的偏離了原本該有的結局。
陳家大母過世了。
涼州袁家被滅門逃向了瓦剌部。
肅王妃自焚了。
鄧輝被廢了。
這一幕又一幕的上演,卻始終沒有盼到陳家應該得到的封賞。
反而。
在此時此刻。
楚王朱楨,以封賞做要挾,要陳家為肅王妃尋找殉葬之人。
而且還是活人葬!
“天子殺殉,眾者數十,寡者數人。”
“將軍大夫殺殉,眾者數十,寡者數人。”
周禮之中常有殉葬的記載,而延續著殉葬制度,一代又一代的皇帝,王侯將相,皆想要生前驅御奴仆,死后依舊驅使。
人殉,這一制度幾千年都沒有廢止。
帝王權力不止,人殉不止。
而在老朱時期,老朱開先河的以妃嬪殉葬,四十余名妃嬪,宮女被一同葬入了孝陵。
這種野蠻而毫無人性的制度,的確籠罩在整個大明王朝。
朱棣如是,朱高熾,朱瞻基亦如是。
“所以,肅王妃,的確該死吧!”
陳文強呢喃,或許朱棣并沒有下令肅王妃陪葬,因為朱棣和肅王朱楧是同輩關系,并不能下令要求自己弟弟的妻子殉葬。
但或許,在肅王死的那一刻,肅王妃就清楚,也明白,理解,遵從,陪同,掛念等等各種各樣的情緒漫上心頭,準備赴死。
所以,在赴死前,做了那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也或許,前來處理肅王妃之事的宗人府宗正,楚王朱楨,并不關心肅王妃的生死,真正關心的是宗室的顏面。”
“也或許,朱楨前來蘭城,并不單單只是為了肅王妃,還將目光瞄準了河西八族。”
“袁家的一把火,燒掉了朝廷對河西九族所有的信任,也拉開了朝廷究竟要以何種方式,掌控河西,關西二地的序幕。”
“那么如此看來,讓陳家要主持這場殉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試探。”
“在獲得朝廷信任,成為朝廷順民,完全服從朝廷旨意的大明子民和依舊是屹立不倒的河西九族之間,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
“那么,這個該怎么選?”
陳文強呢喃,一瞬間想到了很多。
原本他以為,肅王妃自焚于黃雀酒樓,石破天驚,朝野震動,讓堂堂宗人府宗正,大明最頂尖的親王前來處理。
但是他突然間發現,是他想太多了。
女子因夫、子而貴。
夫死,子幼,肅王妃如何貴?
正如大明王朝郡主成百上千,宗人府亦或者皇帝,何曾將這些人當做真正可以予以尊重的女人。
所以。
天崩地裂的是,朱楨是奉朱棣的命令,前來收復河西九族,平定河西所有的亂象,消滅河西走廊之上一切威脅到朝廷統治的不利因素嗎?
“完成肅王妃殉葬,是陳家向朝廷臣服的開始!”
這句話不是陳文強說的,而是陳武強在給家中傳信中說的。
“失去了河西支撐的陳家,便如無根之萍,風吹即落,片浪翻船。”
但在這句話的后面,陳武強還寫了另外一句話。
“若我死在蘭城,陳家家主由陳武廣擔任。”
“刀兵將起,再戮河西,今日妥協,他日便是案板肉魚。”
這句話是陳武強提筆落鋒的最后一句話。
后面還有長篇的留白,但是沒有任何的內容,似乎他能想到,二伯還想要說很多很多的話,可戛然而止,半字未寫。
“反嗎?”
陳文強低沉的又將信封遞回了四伯陳武思的手中。
久久無法安定。
融入大明,成為大明的子民,并在這個傲骨錚錚的大明王朝爭得屬于陳家的一席之地。
憑借他的知識和努力,這個結果不會太差。
這是他最初的想法。
但是,似乎,這一切并不能如他所想。
“老子這就召集臥虎山眾。”
“老四,你去聯系關外王氏,封鎖玉門關,老子要是敗了,要往關外跑,給老子把后路留好。”
“給馬占元,索二澤,姚武,李齊通個氣,老子二哥若是死在蘭城,老子要把河西的天翻過來。”
“什么王爺,什么皇帝,扒下來那層皮,老子倒是要看看,他是人皮還是天生貴重的金皮。”
“什么皇家血脈,天生貴胄,腦袋割下來流的金枝玉葉嗎?”
“天不予之,老子自取!”
陳武廣暴躁的原地狂吼,殺氣騰騰的要舉事。
陳家若發話,河西這片大地之上,盡是反骨!
“朱楨應該不會如此粗暴的動手。”
“三哥,要不還是等等看?”
“讀書人和武夫的辦事方式還是不一樣的,和張遼那種人做事方式也是有區別的。”
“陳家在蘭城一役中所立封侯拜將之功,任何人都無法抹除,任何人都無法忽視。”
陳武思面色同樣不好看,但不似陳武廣這般粗暴。
若陳家因為楚王朱楨這樣簡單試探的方式就造反,那才是真正中了朱楨的圈套。
不能一有事情,大本營就先炸毛了。
一旦反了,就再沒有收回的機會了。
“那你說現在該怎么辦?”
“殉葬一事,要是從西安府抓人,那沒問題,隨隨便便抓個一百多人。”
“可現在朱楨要我們在河西抓人,而且得同年同月生,這得在河西掀起多大的動靜才能抓到這些人。”
“而一旦抓了,陳家今后在河西之地的威信何在?”
“陳家的根基不是王權富貴,更不是官商勾結,是鄉民,根深蒂固的鄉民。”
“劫掠那么多的錢財為了這些,就這么輕而易舉的放棄,瓦解掉?”
陳武廣暴跳如雷,忍不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