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章 真言之歌

在凌云樹堡,關于荒野獨角獸之死的傳言一連幾天甚囂塵上。斯堪德的四人小隊離開那片水域幾小時之后,巡邏的特勤就發現了尸體。教官們建議年輕騎手不要急于揣測真相,靜待卡扎馬司令的調查結果即可。可是關于織魂人的謠言根本捂不住,何況除了新來的初出生之外,所有騎手都在放暑假,既沒有訓練,也沒有別的事,大家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荒野獨角獸和織魂人身上。斯堪德也注意到,謠言正朝著自己步步逼近,動靜越來越大了。

所有人都知道,斯堪德在身為初出生的第一年末,曾與織魂人面對面對峙,不過大部分人并不清楚其中的細節。荒野獨角獸的死訊傳開后,斯堪德在騎手們用餐的樹屋——爭春食屋——聽見了幾句竊竊私語,說他可能知情,畢竟他是以魂元素結盟的,了解織魂人的動向也不奇怪。

身為凌云樹堡唯一的一名馭魂者本來就不容易,但斯堪德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跟荒野獨角獸之死扯上關系。魂元素只能殺死有騎手結盟的在轄獨角獸,無法殺死荒野獨角獸,但這個關鍵之處似乎沒人在意。

“別理他們,”事發幾天后,弗洛曾勸過斯堪德,“那些人很快就會忘得干干凈凈。”

“我看夠嗆。”米切爾說。

弗洛無奈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米切爾推推滑到鼻尖上的眼鏡,“真相確實是撲朔迷離呀!不死的生物,它怎么就死了呢?”

“這不叫撲朔迷離,是可怕!而且離島法律明令禁止騎手獵殺荒野獨角獸。它們和騎手一樣,同屬于這座島,甚至早在騎手到來之前就生活在這里。就算它們不……不太好。”

博比哼了一聲:“弗洛,只有你會用‘不太好’這種詞來形容荒野獨角獸吧。”她晃晃悠悠地靠著椅子向后仰,轉向斯堪德:“你媽媽怎么總是別出心裁、弄出些誰也沒干過的事兒啊?”她掰著手指頭數道:“從混沌杯賽場上搶走當年最厲害的獨角獸,組建荒野獨角獸軍團,現在又殺死一頭——”

米切爾抓住博比的椅子往前一推,讓它的四條腿都穩穩地支在地上:“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織魂人就是幕后黑手。目前還沒有。”“不然還能有誰呢?”斯堪德沮喪地說。

四個好朋友一時都沉默了。隨后,弗洛談起了對首次參加銀環社活動的隱憂。她的獨角獸銀刃不但外表異常奪目——毛發像熔銀般閃閃發亮,本身也非常特別。在離島上,銀色獨角獸是極其罕見的,它們擁有最強大的天賦和本領,因此也肩負著重大責任,并需承受隨之而來的危險。

弗洛通過了訓練選拔賽,順利成為蒙稚生,銀刃的能力也突飛猛進,接下來她要開始參加銀驥騎手社團——銀環社——的例行活動了。這些活動不只是為了讓騎手們了解離島的歷史,更重要的是能幫助他們提升駕馭銀色獨角獸的技巧。

“我不想讓他們失望。好多年都沒有騎手與銀色獨角獸結盟了,偏偏是我!竟然成了銀驥騎手!要是我做不好,搞砸了,怎么辦?要是我駕馭不了銀刃,毫無進步,怎么辦?要是他們討厭我、嫌棄我,怎么辦?”

“別犯傻了,弗洛,”博比嘲笑道,“沒人討厭你,你是這星球上最招人喜歡的人——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真的?”弗洛小聲嘀咕。

“真的!”博比、米切爾和斯堪德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真的不介意?我和其他銀驥騎手一起訓練,也不要緊?”

斯堪德知道,這個問題其實是問他的。銀環社和馭魂者之間的競爭古已有之,因為像斯堪德這樣的馭魂者極其強大,能殺死獨角獸,卻偏偏殺不死銀驥騎手的銀色獨角獸。

他擠出一絲微笑,安慰弗洛:“你一定會很出色的。”

“只要別總提起斯堪德就行。”米切爾哪壺不開提哪壺。

弗洛絮絮叨叨地聊著對首次參加銀環社活動的期待和焦慮。斯堪德不禁有些感激:多虧她引開話題,大家不再緊盯著織魂人了。


八月底,在即將舉辦披鞍儀式的前一天晚上,斯堪德、博比和米切爾待在樹屋里,緊張地準備著。

米切爾坐在書架旁的紅色豆袋沙發上,氣急敗壞地翻著一本厚重的《鞍具全書》,一翻到他覺得可能會考的條目,就大聲念出來:“是凌云樹堡支付了鞍具師們的……你們知道1982年發生了鞍具師大罷工嗎?”博比輕聲念叨著自己的策略,以便應對第二天早上將要在鞍具師面前舉行的比賽,她一邊絮叨,一邊用果醬、奶酪和馬麥醬做著“救急三明治”。斯堪德坐在沒點火的爐子旁邊,既為織魂人憂心,也為披鞍儀式發愁。他又看了一遍肯納的來信,就是夏至前寄來的那封。

小堪:

你好。

多謝你的問候,但我真沒什么可說的。我很好,學校很好,朋友們很好,爸爸很好,錢也夠用——多虧了爸爸的工作和你的騎手津貼。你在上一封信里說,希望我開心。但我想,你其實心里很清楚,對吧。我不停地回想騎著福星惡童的那一幕。小堪,沒有自己命定的獨角獸,我很難過。我一向自詡優秀,應該擁有它啊。不能和你朝夕相處,也讓我難過——我真的非常想念你,一年見一面根本不夠,你懂嗎?還有,小時候,咱們之間根本沒有秘密,現在卻變了。

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瞞著我。當然,想必事出有因……算了,只要心甘情愿地等下去,遲早會時過境遷,我會再開心起來的。只是這一天,比我想象的遙遠。你在凌云樹堡怎么樣?福星惡童好嗎?

愛你!

肯納

幾個星期以來,斯堪德翻來覆去地咀嚼著信中這些情真意切的言辭,渾身都感覺不舒服。肯納不開心。她很難過。難過得裝不下去了。從小到大,她都偽裝得很好,現在卻仿佛用盡了力氣,再也扮不出勇敢的模樣了。她還知道他隱瞞了什么。六月肯納來離島觀摩的時候,曾央求他:告訴我吧!快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吧!他很想把魂元素的事告訴她,很想告訴姐姐,她很可能也是一名馭魂者,并因此被孵化場拒之門外。他還想告訴她,他們的媽媽還活著……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沒說。他擔心把她卷進來事情會變得更糟,而現在他動搖了,不知道自己那么做對不對。他立刻回了信,對姐姐噓寒問暖,呵護她的感受。然而,將近兩個月過去了,肯納的回信一直沒有出現。通常,信件接受騎手聯絡司的審查需要幾個星期,但還從來沒有等過這么久。

砰——

弗洛撞開了樹屋的大門,興高采烈地笑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她手上拎著四個大桶,一股腦兒往地板上一扔。

“驚喜來了!”

博比瞥了一眼:“驚喜?一千加侖牛奶算哪門子的驚喜啊?”

米切爾從書本中抬起頭:“弗洛,明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弗洛走過去,合上了他的書。米切爾一下子就不高興了,像是比挨了一拳還要生氣。

“聽著,”弗洛環視著伙伴們,“因為荒野獨角獸之死和明天的披鞍儀式,大家壓力都很大,所以我認為咱們今晚應該玩一玩。”她指指那些大桶,帶著神秘莫測的表情說:“我可準備了好久。”

“這主意不錯。”斯堪德湊了過去。

博比放下了三明治,米切爾把書放回了書架,四個人圍成一圈,打量著四個大桶。只見桶里裝滿了黏糊糊的液體,對應著四種不同的元素,呈現出紅、黃、藍、綠四種顏色。

“是顏料嗎?”博比問。

弗洛熱情地連連點頭:“不只是顏料。這是我媽媽調制的。她不是獨角獸醫生嘛。她往里面添加了元素草藥,顏料就帶有魔法特性了。我問了教官,他們說這不算違反規定,所以我就想啊,咱們可以把樹屋里面粉刷裝飾一番,怎么樣?”弗洛說得很快,斯堪德愣了一會兒才鬧明白。

博比反應更快:“想怎么粉刷都行?”

“對啊!”弗洛興奮得喘不過氣來,“我們各自負責一面墻,用自己的元素顏色粉刷!”

“我喜歡!”博比確實感受到了驚喜。

弗洛把代表風元素的黃色顏料遞給她。斯堪德這才看清,顏料里還夾雜著噼啪閃爍的電花呢。

“有意思。”米切爾拎起紅色大桶,里面的顏料像巖漿似的翻涌著泡沫,還冒著淡淡輕煙。

博比挑了正對著大門的那面墻,米切爾則選擇了火爐后方的墻壁。

“小堪,”弗洛拎著藍色的大桶,“我沒弄到魂元素的顏料,真抱歉。媽媽不知道怎么調,而且很可能違反——”

“沒事,”斯堪德強作樂觀,“只要不是沒勁的白墻就行。”

弗洛松了口氣:“那你負責書架后面的那面墻怎么樣?”

斯堪德笑了:“好啊。”

斯堪德雖然喜歡畫畫,卻從來不曾在墻壁上作畫——日落高地的公寓是不準亂涂亂畫的。他有些緊張,用刷子挑起了一點兒藍色的元素顏料。它立刻像水一般四處飛濺,聞起來也是咸咸的。斯堪德有了靈感。他要畫波濤起伏的大海。顏料像映著太陽的水面,閃閃發光,有些筆觸甚至帶有藍寶石般變幻的虹光。要是俯身向前,就能聽見浪花拍擊海岸的聲音,仿佛耳畔貼著一枚海螺。

斯堪德后退幾步,欣賞著已經完成的作品,猛然意識到自己畫的是馬蓋特海灘。他和肯納曾久久地在那流轉的沙灘上徘徊,期待著改變一切的未來,也期待著獨角獸。他真的很想念她。看著這畫出來的大海,好像她已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其他三人也畫完了。博比的黃色墻壁毫不客氣地展露著風元素的特性,銳利的閃電、猛烈的颶風、狂暴的電花彼此纏繞,交織成巨大的漩渦。漩渦旋轉著,翻涌著,斯堪德站在旁邊時,都能感覺到大風掀起了自己的頭發。

米切爾的那面墻壁就精致得多了。他用繁復的火苗鋪滿白墻,紅色的顏料噼噼啪啪地冒著煙,就像木柴在火爐里燃起的真正的火焰。樹屋最前面的那面墻是弗洛的畫布,植物在其上蜿蜒纏繞,樹木和花朵層層疊疊,生機勃勃。綠色的元素顏料帶著一股新鮮泥土味兒,還像樹葉似的,夾雜著細細的紋路。

四個人把豆袋沙發拖到樹屋中央,坐下來欣賞自己的畫作。“真是個不錯的主意。”斯堪德驚嘆著,傻乎乎地笑了。

“是啊,”米切爾打了個哈欠,“完全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那,披鞍儀式……”博比轉向弗洛,“都到這時候了,你肯定知道沙克尼鞍具的意向了吧?明天就要揭曉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弗洛煩躁地說,“我只知道就算爸爸來了,他也肯定不會選我——看著就不公平。咱們放松點兒好嗎?”

“羅伯塔,”米切爾說,“即便沙克尼鞍具真的出席了儀式,也不能保證弗洛的爸爸就會選你。”

博比生氣了:“怎么不會?肯定會!我可是訓練選拔賽的第一名!”

斯堪德看了一眼米切爾,撇撇嘴說:“她可真夠謙虛的。”

“沙克尼鞍具的中意人選舍我其誰啊!我是馭風者,又是本土生——像尼娜一樣。儀式上的比賽我也會贏的,因為我是最棒的。”博比手腕上的灰色羽毛都豎了起來,“我有理有據,你們不能不服。”

“你的自負程度真是叫人震驚。”米切爾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多謝!”博比站起來,走向斯堪德的藍色墻壁。斯堪德緊跟上去,莫名地有點兒緊張:“你想干什——”

博比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白色的粉筆,一折兩段,分給斯堪德一半。她望著藍色的海浪,在浪頭的最高點、應該泛著白色水花的地方畫了幾筆。斯堪德一開始有點兒不高興,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博比畫的是四個互相纏繞的白色圓環——魂元素的標志。

“本來你也不是真的馭水者嘛,對吧?”她沖他眨眨眼。

斯堪德心潮起伏,拿起粉筆,在另一處浪頭上也畫了一個四環纏繞的標志。米切爾和弗洛走了過來,接過博比的粉筆,畫了起來。很快,整片藍色的大海都泛起了白色的“魂浪花”。

斯堪德深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你們……唔,謝謝你們成為我的搭檔和——”

“行了行了,別肉麻啦。”博比說著,又抄起了刷子。

“你又要干什么?”米切爾問,“四面墻壁不是都畫好了嗎?”博比把刷子往前一戳,黃色的顏料沾上了米切爾的臉:“你剛才是不是叫我‘羅伯塔’?”

“對!怎么了!”米切爾也抓起自己的刷子,往博比身上甩紅色顏料。

“停下!快停下!”弗洛說著,自己也笑了。斯堪德咧著嘴,拎起藍色的顏料桶,沖著弗洛去了。

“喂!”弗洛用綠色顏料反擊。顏料飛來飛去,四個人你追我躲,繞著樹屋中央的樹樁樓梯鬧成一團。

不一會兒,四人小隊和樹樁樓梯就沾滿了各種顏色的元素顏料。斯堪德感覺到了風元素的簌簌吹拂,聞見了土元素的清新氣息,聽見了火元素的噼啪燃燒,嘗到了水元素的咸澀味道。四個人樂不可支地倒在豆袋沙發上,看看自己滿身的色彩,又望望一片繽紛的樹樁樓梯。

弗洛問:“要不要洗掉呀?”

斯堪德站起來,用白色粉筆描畫,連綴起四種顏色之間的縫隙。“不要,”他笑著說,“留著挺好的。”


披鞍儀式的清晨,凌云樹堡沐浴著明亮的晨光,氤氳著松柏清冽的香氣。棧道輕輕搖晃,騎手們的樹屋靜靜地坐落于茂密厚重的樹冠之間。縷縷陽光落在披著鎧甲的樹木上,整個騎手校園都泛著美妙的微光。斯堪德本該興致高昂,可爭春食屋里的喧鬧實在讓他不耐煩,他早早扔下早餐,去了福星惡童的馬廄。

他本來挺喜歡在樹杈間的圓臺上選張桌子吃早餐,尤其在他最愛的蛋黃醬不限量供應的時候。可今天,關于織魂人的八卦讓他尤為煩躁。是她殺了那頭荒野獨角獸嗎?她是怎么辦到的?她為什么要大開殺戒呢?接下來她還會做什么?

接下來她還會做什么?這是壓在斯堪德心頭最重的一塊石頭。

但今天他不能多想。他要全神貫注地應對在鞍具師面前舉行的比賽,而不是琢磨他媽媽有沒有殺死荒野獨角獸。在鞍具師們作出決定之前,騎手和獨角獸必須抓住這最后的機會,給他們留下好印象。

斯堪德突然叫了一聲——福星惡童用風元素電了他一下,以懲罰他停下了刷洗工作。“干嗎呀?有這個必要嗎?”他揚起眉毛,胳膊上仍然陣陣刺痛。

福星惡童沖著斯堪德露出牙齒,像是傻乎乎地笑著。大多數人看見獨角獸嗜血的鋒利牙齒都會逃得遠遠的,但斯堪德能區分得很清楚:“我要咬你了”和“我在逗你玩兒”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表情。

快樂在兩顆心之間傳遞,就像笑聲在空氣中回蕩。福星惡童和河里的那頭荒野獨角獸不一樣:它有騎手,它和騎手之間有聯結。這聯結把它和他的生命連在一起——如果騎手死了,獨角獸是無法獨活的。這聯結把他們的情感也連在一起:關系越是緊密,情感就越是能流暢地通過聯結流動。只要斯堪德難過了,福星惡童就會知道,并使出渾身解數逗他開心。

“你是想要鞍具還是想整天躲在這兒?”博比和鷹怒探著腦袋,往福星惡童的圍欄里瞧。

“整天躲在這兒。”斯堪德咕噥道。他揉搓著綠色夾克的袖子——如今,袖章上多了一對翅膀,代表他已經是蒙稚生了。他既緊張又興奮:這是他公開使用魂元素以來參加的第一場比賽。

“走啊,馭魂寶寶。”博比催他。

他們肩并肩地朝著蒙稚生的訓練土丘走去。斯堪德發現鷹怒的灰色鬃毛被編成一排圓形的小髻,襯著甲胄,若隱若現。

“博比,那個是——”

“別提了,我六點就起床給她做造型了。”博比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那種愿意早起、給嗜血獨角獸梳妝打扮的人,可她的鷹怒很在意外表——只要覺得自己漂亮,她戰斗起來會更勇猛。正如博比所言:它驕縱,它值得。

斯堪德剛來到土丘,杰米——為福星惡童打造鎧甲的甲胄師——就跑了過來。他們跟著博比走進騎手、獨角獸和觀眾混在一起的場外觀摩區,一路上說個不停。

“聽懂了嗎?要記住,你們今天的比賽是為了那些還沒拿定主意的鞍具師。”

斯堪德透過頭盔的觀察孔看著杰米:“還沒拿定主意?”

“對對對,”杰米不耐煩地說,“有些鞍具師在觀摩訓練選拔賽的時候就定好要選哪個騎手了,但有些人只圈定了候選名單,名單上有兩三個騎手,甚至更多。他們準備了好多副鞍具,有的騎手也會接到不止一位鞍具師拋出的橄欖枝,得選出最心儀的。總之,競爭激烈,變數很大。”

“我應該沒有那種困擾。”斯堪德一邊咕噥著一邊往訓練場走去。鞍具師們正在做準備,他們互相聊著、招呼著,卸下箱子,搭起尖尖的帳篷架子,用五顏六色的油布蒙住,任風吹拂。

帳篷的顏色——從樹莓粉到深靛藍——與鞍具師胸前的飾帶一致;飾帶上面還醒目地繡著他們的名字:亨寧-多佛、瑪蒂娜、里夫、尼姆羅、泰廷、布哈德里什、戈麥斯、霍爾德……福星惡童走過時,很多鞍具師停下手里的活兒,遮遮掩掩地竊竊私語。

杰米沒在意他們,繼續給斯堪德出主意:“沙克尼家肯定是最好的,但我覺得他們可能不會選馭魂者。我一向看好瑪蒂娜。噢,里夫也不錯,還有布哈德里什——”

“杰米,我——”

“雖然他家的皮革容易著火,是個大毛病,但你又不是馭火者,也就沒什么可操心的了——”

“杰米!”斯堪德差點兒喊起來。

甲胄師停下來,看著福星惡童背上的騎手。

“如果沒有鞍具師選我怎么辦?”

“不會的。從來沒出過這種事。”

“可是,萬一呢……”

“要我說,不至于。”杰米沉吟道,“那樣你會更加舉步維艱,更加引人注目——雖然你的透明骨骼突變和獨角獸的白色馭魂頭斑都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

“多謝安慰。”斯堪德譏諷道。

“不過,斯堪德,你們今年就要開始鞍上比武了——意思是,運用元素兵器,把騎手從獨角獸背上打下去。鞍具能幫你穩坐在獨角獸的背上,要是沒有它,你恐怕很難通過年底的比武錦標賽。”

“錦標賽又是什——”斯堪德剛想問問就被杰米堵了回去。

“就算你赤手空拳地通過了比武錦標賽,鞍具師也不能不要,他們太重要了,相當于騎手在凌云樹堡之外的盟友。鞍具師與醫生、獨角獸飼料供應商、贊助商都有聯系,有些特別厲害的鞍具師甚至是混沌杯預選賽的監督委員。”

“所以你的意思是,必須有一位鞍具師選我,因為我需要他。”杰米的神情嚴肅起來了:“我知道你擔心那些傳聞八卦,斯堪德。但鞍具師都很好勝,他們更關心你是不是最優秀的騎手,才不管你和不朽怪物謀殺案有沒有關系呢。”

“最好真是你說的這樣!”

杰米舉起一只手,讓他少安毋躁。福星惡童湊上去聞了聞,煙霧在鼻孔四周繚繞。“你還不明白嗎?只要今天能做到最好,別的都不重要。你們飛得很快,你還能使用魂元素,贏得比賽的機會很大啊。這樣一來——”杰米挑起了眉毛。

“這樣一來,就算我是馭魂者,也還是會有鞍具師愿意選我?”

“沒錯——喂,當心!”一支三十多人的龐大隊伍從杰米旁邊擠過,朝起跑桿左側的木頭臺子走去。他們和騎手不同:騎手都穿著對應豐土季的綠色夾克,而這些人的衣服五顏六色。福星惡童噴著火星,好奇地看著他們登上臺子。他們圍成一個半圓,好像要表演什么節目。木頭臺子底下是一叢綠色的藤蔓,藤蔓向上生長、攀緣,搭成了鮮花盛開的棚頂。一男一女站在那里,沖著杰米揮手,惹得他一臉尷尬。

“那是誰啊?”斯堪德問。

“我爸媽。”杰米不自在地答道。杰米和父母的關系有點兒緊張,因為他對甲胄師情有獨鐘,而不愿像其他家人那樣成為吟游詩人。

然而他的父母至今都沒有放棄,一有機會就想勸說杰米改行。

“吟游詩人的表演要開始了嗎?”騎在紅夜悅背上的米切爾問道。弗洛和銀刃、博比和鷹怒分別跟在他兩旁。

“對。”杰米小聲說。

“他們真的每年都會為披鞍儀式創作一首新歌嗎?”弗洛激動地問。

“是。”杰米好像寧愿打個地洞鉆進去。

博比對吟游詩人不感興趣,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鞍具師們的帳篷。

“我覺得爸爸不會來了。”弗洛循著博比的目光望去。人們和那些獨角獸一樣興奮,蒙稚生、鞍具師、諸位教官和觀眾全都聚在木頭臺子前面,幾乎把她的聲音全蓋住了。“我一直沒看見他的橘色帳篷。”

“說不定他只是遲到了。”博比不高興地說。

“如果沙克尼沒來的話,那么最好的鞍具師就是——”

米切爾的話被吟游詩人的歌聲打斷了。樂音排山倒海般撲向聚集的人群,就連獨角獸也安靜下來,聆聽著婉轉的旋律。音符俯沖、沉潛又上揚,狡黠靈動地纏繞、交織。斯堪德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美妙的音樂。上下起伏的律動似乎完美地捕捉到了他和福星惡童一起翱翔天際的感覺——興奮、喜悅、純粹的快樂。吟游詩人們搖晃著身子,沉浸在和聲之中,臉上洋溢著平和幸福,聽眾們也一樣。就在節奏漸強,音調漸高,整首歌曲即將達到最高潮的時候——

樂聲戛然而止。

臺上似乎出了什么事。音符像爆裂的氣球,突兀地冒出來,又一個個消失。只有幾位吟游詩人還在唱著,其他人則分了神,紛紛望向一位走向臺前的老人。斯堪德目瞪口呆。只見老人的耳朵里冒出滾滾熱氣,烈焰在頭頂咝咝作響,雙臂拂過的空氣里夾雜著閃電,木頭臺子也在他腳下震顫起來。

“怎么了?”博比和斯堪德異口同聲地問。

“真言之歌。”杰米的目光緊追著那位年老的吟游詩人。

“真的嗎?真的嗎?”弗洛似乎很激動,“我還從沒聽過呢!”

“真言之歌是什么?”斯堪德追問。

“噓——”四周的人們叫他閉嘴。

其他吟游詩人都停了下來。人們屏息以待,看著老人向臺子兩側鞠躬。隨后,在四種元素的環繞烘托之下,他挺直身子,開口唱道:

離島屬于不朽,

自古以來皆然。

不朽屬于離島,

罪行正在示警:


奪取不死之命,

報應即將降臨。

血濺元素同盟,

五種都別想逃。


償還不死之死,

凡人唯有一仗:

開鴻騎手賜禮,

女王臨終化境。


唯此可息雷怒,

唯此可平地怨。

洶涌洪水退卻,

暴烈野火漸熄。


一脈承繼大統:

黑靈魂之惡友。

新的力量崛起,

一切過往消亡。


離島屬于不朽,

凌云樹堡鐘鳴。

不朽屬于離島,

祈愿平安綿延。

年老的吟游詩人唱罷一曲,已是顫顫巍巍,呼吸微弱,接著便精疲力盡地倒地不起。四周響起掌聲,但更多的是擔憂的竊竊私語。有人草草記下了歌詞,馬上和朋友們討論起來。

“報應?”不遠處有人問道,“一座島能有什么報應?”

“他說‘唯有一仗’,可開鴻騎手早就不在了啊,不是嗎?”

“什么地怨,什么野火,你聽清了嗎?”

“歌里唱的是不是魂元素啊?”

“為什么大家都在看斯堪德?他們怎么不看那個腦袋上冒火的老頭兒呢?”博比抱怨道。

“真言之歌到底是什么意思?”斯堪德又問了一遍。然而這次,他有些害怕聽到答案。

米切爾吸吸鼻子:“真言之歌就是燒過的獨角獸便便。”

“米切爾,別胡說。”弗洛責備道。她轉向斯堪德:“吟游詩人終其一生都在歌唱,但只有一首是真言之歌。”

“聽不懂。”博比不耐煩地說。

杰米開口解釋,但他的聲音里滿是憂慮:“吟游詩人的真言之歌能唱出過去、現在和未來——完全真實無虛。”

“不見得。”米切爾咕噥道。

博比皺起鼻子:“就像算命先生的預言嗎?”

“看來本土也有不少人相信那種無稽之談啊,這倒也不奇怪。”米切爾說。杰米猛然抬起頭瞪著他,米切爾的頭發躥起火苗,以示歉意。

斯堪德能感覺到周遭的目光,知道自己已成焦點,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們肯定是相信那首歌的。但歌里唱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只記得幾個片段。斯堪德大聲地問出了口:“是不是提到了魂元素?還有報應什么的?”

“現在先別想這些了。”杰米飛快地答道。斯堪德沒注意到,他和弗洛偷偷地交換了眼神。“你得趕緊去起跑桿那兒。”杰米指指博比和鷹怒。他們已經準備與其他蒙稚生會合了。

“離島的人也太拿真言之歌當回事了。”米切爾譏諷道。

斯堪德已經有些慌亂,他追上了鷹怒:“博比,你聽清那首歌了嗎?我不明白——”

“斯堪德,現在可不是時候。我還等著贏得比賽呢。”鷹怒沖福星惡童噴出小冰雹,后者則回敬了一個噴嚏。

“你跟我說說啊!”

斯堪德看見戴著頭盔的博比翻了個白眼:“我也不明白那些云山霧罩的歌詞,但肯定是講殺死荒野獨角獸是個特別糟糕的事,然后報應就要來了,有個辦法就是開鴻騎手的賜禮,黑靈魂啊壞朋友啊,什么什么的。”

“黑靈魂之惡友指什么?”

“斯堪德,準備起跑!”博比突然嚷嚷起來。福星惡童已走近起跑桿。比賽開始時,起跑桿將豎起,此時除了斯堪德的訓練組,其他蒙稚生也都在。所有獨角獸都冒著煙、閃著光,亂沖亂撞,往有利的位置擠。福星惡童興奮極了,鬃毛凍住又融化,弄得斯堪德手上膝上都濕淋淋的。

他看見阿拉斯泰爾騎著他的尋暮在隊伍里穿梭,和內奧米、迪維亞等斯堪德不太熟識的騎手說話,然后朝這邊指指點點。

別想那首歌,別想荒野獨角獸,別想織魂人,比賽,比賽,眼下的比賽,斯堪德默念著。起跑桿后,鷹怒和福星惡童站在中間,銀刃和紅夜悅站在兩旁。紅夜悅暗紅色的鎧甲緊挨著福星惡童的黑色鎖子甲。獨角獸們興奮無比,揮灑的各種元素碎片在空中打旋兒。紅夜悅故技重施,放個屁點燃,卻一下被元素魔法的混亂淹沒。

“阿拉斯泰爾要干什么?”米切爾大聲問。還沒到凌云樹堡的時候,阿拉斯泰爾和他的哥們兒就一直欺負米切爾,所以他特別在意那些人,這也不奇怪。

斯堪德聳聳肩: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馭水者奧沙利文教官騎著她的天庭海鳥,馭風者塞勒教官騎著她的北風驚夢,兩個人沿著起跑桿往前走。斯堪德聽見前者小聲嘀咕:“這儀式一年比一年復雜了,現在連真言之歌都安排上了?”

“挺美的呀,”塞勒教官和氣地沖著蒙稚生們微笑,漂亮的卷發在微風中飄動,“這讓我想起了自己參加披鞍儀式的時候。”

“那首真言之歌可沒什么美的,倒更像是警告。”奧沙利文教官漩渦般流轉的眼神落在了偷聽的斯堪德身上。她躲開了薩莉卡的獨角獸赤道之謎噴出的火球,走近斯堪德。“你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厲聲說,“怎么回事?”

“呃,沒有,我沒事。”斯堪德搪塞道。

“你的魂元素徽章呢?”教官的語氣像她尖尖的灰色頭發一樣銳利。斯堪德伸手掏夾克口袋,摸到那枚四環纏繞的金色徽章,拿出來給奧沙利文教官看。

“我不知道今天應不應該戴。”斯堪德想到關于鞍具師的種種傳聞,聲音越來越小。

“莫名其妙。”奧沙利文教官說。“我不介意你保留榮譽馭水者的身份,但你歸根結底是馭魂者。”她用手摸摸胸口,那是聯結所在的地方,“要讓鞍具師們知道,你以你的元素為榮。”

福星惡童咴咴嘶鳴。清晨的陽光灑在它黑色頭顱正中央的白色頭斑上。

奧沙利文教官望著獨角獸笑了。“讓他們瞧瞧,這沒什么見不得人的。福星惡童就一點兒都不覺得難堪,對吧。把袖子挽起來吧,你的突變也該好好展示一番。”她揚起眉毛等著。

斯堪德不敢違逆奧沙利文教官的命令。他挽起綠色夾克的衣袖,露出了馭魂者的突變:從肘部內側到手腕,半透明的皮膚之下,肌肉和筋腱涌動著,骨骼映著陽光閃閃發亮。

斯堪德看著奧沙利文教官騎著天庭海鳥越過了起跑桿。他說不清她剛才的那些話到底有沒有安慰到他,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

“哨響三聲,起跑桿抬起。”她喊道。

梅伊的親親睡美人先是撞向加布里埃爾和普利斯女王,把他們和其他獨角獸擠開,接著又噴出火球,讓尼亞姆和浮雪、扎克和昨日幽靈不得不遠離起跑線。這樣一來,科比和冰王子、阿拉斯泰爾和尋暮就占據了最有利的位置。斯堪德不由得留意到,敵意小隊的另一個成員——安布爾和她的梁上旋風卻躲得遠遠的。

“對你來說這是小菜一碟吧,馭魂者!”梅伊叫喚著。

阿拉斯泰爾和科比哈哈大笑。斯堪德盡量不理他們。

第一聲哨子吹響了。福星惡童搖晃著黑亮的獸角,眼睛由紅色變成黑色,又從黑色變回紅色。能量在起跑桿后積聚,氣氛緊張,獨角獸們肌肉緊繃著,利角閃亮。

第二聲哨子吹響了。斯堪德將雙手插進福星惡童厚厚的黑色鬃毛中,緊緊攥住。他的腦海里只回響著奧沙利文教官剛才說的那兩句話:

要讓鞍具師們知道,你以你的元素為榮。

第三聲哨子吹響了。讓他們瞧瞧,這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汶上县| 嵩明县| 抚州市| 张家川| 岚皋县| 英德市| 林周县| 吉木萨尔县| 宁阳县| 登封市| 阿克苏市| 溧水县| 赣州市| 辉南县| 庆阳市| 申扎县| 顺昌县| 新沂市| 旬邑县| 灌阳县| 甘肃省| 道孚县| 渑池县| 台州市| 临邑县| 闽清县| 正镶白旗| 连南| 岚皋县| 湖南省| 大石桥市| 金秀| 德州市| 屏边| 秭归县| 边坝县| 罗源县| 团风县| 沾益县| 无为县| 巧家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