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是個好地方。
李道玄說的。
王和清也這么說。
陳南歸更是舉雙手表示贊成:
“我早就說過,伊州乃是富饒之地,當年北庭都護府在此經營多年,收獲頗豐。”
“若非安祿山、史思明作亂,北庭軍東調,吐蕃趁虛而入,伊州何至于此。”
在大河唐城外的規劃農墾地,陳南歸蹲在地上,抓起一把青灰色的肥沃土,恨恨地說道。
“是啊,搶了又不管,管了又管的一塌糊涂。”
一旁的李道玄附和道。
“別光顧著吹牛,趕緊統計能耕種的范圍,統計完準備牛和犁,要不然明天開春根本來不及。”
不遠處,郭定邊直起了腰,沖著他喊道。
他也在檢查土壤。
另一邊的伊州左司馬王和清有些感慨。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郭大帥親自下場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一位一州的實際掌權者,竟然去考察可耕種的土壤,這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想象。
他怎么連這個也懂?
郭定邊真的懂。
如果說那些教給李道玄的機械、化學知識是他穿越前念大學憑著愛好有所涉獵的話。
那種田可就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東西了。
穿越前,郭定邊是一個農村娃。
他太明白一片好的土壤,對農民意味著什么了。
“郭兄,這活咱們能不能找些其他人來干。”
現在貴為伊州右司馬的李道玄抖了抖袖子,走到郭定邊身邊,抱怨道。
他的靴子里現在灌滿了土。
“不行,你看我還有多的人手嗎?”
郭定邊懶得搭理李道玄。
“以后農耕的事兒歸你管,出了問題可別怪我。對了,鐵礦的事兒怎么樣了?”
“啊?!”
李道玄如聞噩耗。
有的時候,上司交待給你的任務,不問的時候,并不代表他忘了;
但他在再問起來的時候,就是催命符。
來到伊州后,李道玄的心路歷程非常復雜。
郭定邊先是給他向張議潮請了一個伊州右司馬的官。
在收到任命之后,李道玄欣喜若狂。
他就知道郭定邊把他挖過來,就不會虧待他。
然后,郭定邊便把伊州城西邊的一座鐵礦交給了他。
自隋唐以來,伊州盛產鐵礦,冶煉技術也非常發達,所產出的鑌鐵也享譽河西。
得到如此肥缺,李道玄自然是開心不已。
但他很快發現,由于吐蕃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那些優秀的冶鐵工匠們害怕被迫害,基本都跑光了。
鐵礦,基本也荒廢了。
李道玄在豆盧軍大帳門口,將這個事情報告給了郭定邊。
他打算要錢,要人。
那時郭定邊正忙著籌劃奔襲甘露川,心思全在戰術的制定上。
聽完他的匯報,只是拍了下他的肩膀:
“錢,暫時是沒有的,人,我也缺。”
“不過,道玄,我相信你的能力!”
“只要能想法設法將鐵礦運轉起來,我重重有賞。”
說罷,郭定邊繼續回到大帳之中,繼續和楊不平還有王景翼他們討論戰術去了。
留下李道玄一個人站在大帳門口發呆。
郭定邊的這一套東西,他看著有些眼熟,可又始終想不起來在哪學的。
不過,該干的事情,還是得干。
畢竟,能混到一州右司馬,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不能說丟就丟
他想了一個辦法。
回沙州拉人。
甘泉水兵工坊是他的老根據地,借些人應該不是問題。
于是,李道玄回了一趟沙州。
閻大和與閻三聽說老上司回來了,用力所能及的最高規格,招待了李道玄。
可當李道玄提出來自己想借些人走的時候。
兩人也犯了難。
沙州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如今都在全力為起義軍提供東征的支持,哪抽得出人借給伊州?
“十個!十個就行,我給你們打包票,過三個月,教會了那邊的人,我肯定給你們送回來!”
李道玄賭咒發誓。
如果再不行,他就打算賣慘。
于是,他從沙州回來的時候,便帶了十個冶鐵的師傅。
“我找到五十個冶鐵的師傅,煉鐵工坊那邊很快就能恢復生產。”
李道玄很篤定的對郭定邊說道。
郭定邊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瞥了一眼李道玄:
“五十個?我怎么聽說你只從沙州帶回來十個?”
李道玄頓時哭喪個臉。
這伊州大大小小的事情可真是瞞不過他郭定邊啊。
郭定邊想了下,然后對著不遠處還在認真扒著土的陳南歸喊了一聲:
“陳參軍!來一下。”
陳南歸聽見郭定邊在喊他,一溜小跑跑了過來。
“上次你跟我說的那位叫康佑希的大商人,回來了嗎?”郭定邊問道。
“好像還沒有。”
郭定邊轉過身,對著李道玄聳了聳肩膀:
“看來,只能我們自己想辦法了。”
眾人在統計完大河唐城外能耕種的范圍之后,便回到了城里。
城中最顯眼的那個建筑,便是正中央的那座宮殿。
這座宮殿融合了漢式建筑的內斂以及游牧民族的奔放,青磚、白墻,卻搭配著金燦燦的桃形尖頂。
烏特勒大汗在建造這座建筑的時候,幾乎耗盡了納職回鶻的所有人力和財力。
如果不是吐蕃衰弱,覆羅多多次去伊州城以南“借錢”,這所宮殿怕是根本封不了頂。
不過現在,這里已經成為了郭定邊的辦公和居住場所。
郭定邊和眾人進了大殿,分別坐了下來。
大殿的頂面,是挑空的,上面畫著一幅闡述摩尼教的畫,生命樹與死亡樹交叉圖。
而四周的墻壁上,也都是壁畫,畫中有頭戴桃冠的美女,也有威嚴的回鶻武士。
曾有人建議將這些壁畫鏟掉,效仿沙州,畫上佛教的經典。
不過郭定邊不置可否。
他沒有告訴那個提建議的人,現在真沒人有空干這事兒。
連悟心帶來的那些僧兵都一起去忙著挖井了。
眾人在大殿之中,討論了一會兒州中的政務,然后便告退了。
只留下了郭定邊一個人待在空曠的宮殿之中。
還有他身邊的十三娘。
郭定邊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事情太多了。
人手又不夠。
勞神、費心、
郭定邊睜開眼,發現十三娘仍站在那里,便指著右手邊李道玄方才坐的座位。
“坐啊,別站著,就我們倆人了。”
十三娘坐了下來,將手中的劍放在了一旁的墊子上。
“要不,我也給你安排個差事吧。”
郭定邊笑嘻嘻地看著十三娘。
現在,也只有在她的面前,郭定邊才會露出這個年紀年輕人的隨性。
“我跟張使君說下,給你討個馬軍都指揮使怎么樣?和楊老頭一樣,氣一氣他。”
十三娘搖了搖頭。
她不會告訴郭定邊,她只想在他的身邊。
郭定邊還想說什么。
突然,大殿外面跑進來一個傳令兵:
“啟稟防御使,伊州康佑希、沙州安承慶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