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腹便便的烏特勒大汗半躺在自己的那張床上。

左右邊各有兩個漢族女人替他扇著扇子。

大汗面前的矮桌上，放著一盤穹隆瓜（哈密瓜），已經被啃得只剩下了瓜皮。

“熱死了！熱死了啊！”

大汗抱怨著。

下面眾部落的百夫長面面相覷。

甘露川和天山之南的納職相比，已經是相當涼爽，更何況，現在尚未到夏季最熱的時候。

可眼前的這位烏特勒大汗，仍然喊熱。

“我們以前在北邊的時候，那天氣，可要好多了，哪像這里，不舒服，不舒服！”

大汗肥胖的屁股在床上挪了挪，身上有一萬個不自在。

似乎這里的一切都不能讓他滿意。

眾百夫長聽見這話，方才醒悟了一點。

說得好像誰沒在北邊的王帳待過似的。

那里的夏天，也不見得比這里涼爽多少。

大汗這是想家了，順帶著給站在下面的那位千夫長上點眼藥。

果然，覆羅多開口了。

他瞥了上面的大汗一眼，冷冷地說道：

“大汗不必總惦記著故國，將這里經營好才是！”

這句話，直接點燃了烏特勒大汗的火藥桶。

方才還半躺著的他直接從床上站了起來：

“經營？！我怎么經營？”

“我父汗身邊是什么人輔佐？我現在又是什么人輔佐？”

“送掉那數百騎兵的人，不是我吧？”

“棄掉納職城的人，不是我吧？”

“還說什么西與安西回鶻爭鋒，屁！”

烏特勒大汗一邊罵，一邊氣喘吁吁地喘著氣，身后的女人趕緊拿著濕布上來給他擦汗。

他這一通夾槍帶棒的指責，沒有提名字，可是句句指得是覆羅多。

對此，覆羅多不屑一顧。

納職城是他打下來的，納職回鶻也是靠著他在伊州站穩的腳跟。

下面這些百夫長，都是一直跟著他東征西討，成長起來的。

烏特勒大汗在他的眼里，不過是一個傀儡。

誰會在乎傀儡說什么。

“可汗不必在乎一城之得失，甘露川乃是伊州最肥沃的地方，這里有萬頃草原，只要我們還掌控著這里，那伊州城便遲早是我們的。”

覆羅多這話與其是說給大汗聽的，倒不如說給下面那些百夫長聽的。

伊州城外的戰敗，只是暫時的。

“既然提到這事，我正好奏請大汗在各部落征召適齡男子，重組軍隊。”

如果按照以往，各個部落的百夫長此時應該紛紛站出來附議。

然后上面那個胖子再怎么看覆羅多不爽，也得同意。

然而，今天沒有。

沒有人站出來。

覆羅多環視了下周圍的這些百夫長。

這些人有的目光躲閃，有的則表情漠然。

他突然覺得，今天的這些人，有些陌生。

“哈哈哈哈哈哈。”

烏特勒大汗突然大笑了起來。

他沖著下面的一個百夫長使了一個眼色。

那名百夫長走上前，大聲說道：

“千夫長！現在是牧草茂盛的季節，牛羊需要人去放牧！如今新敗，各部落都需要休養生息，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征召更多戰士！”

“否則的話，我們今年這個冬天都很難熬的過去。”

另一個百夫長也向前一步站了出來：

“伊州城的那些漢人新吃下了納職，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么動靜。”

覆羅多身后的一個副使聽不下去了：

“那新來的伊州城守將絕不是什么善類，他用兵奇詭，必然還會對我們下手。”

百夫長不以為然：

“伊州城的那些人想來動我們，也沒那么容易，只要卡住天山西山口，他們攻不過來！”

“可萬一守不住呢？到時候怎么辦？”

“我看你是被打得嚇破了膽！”

......

就在雙方唇槍舌劍的時候，又一個百夫長冷笑：

“募兵？哼，一死死了幾百人，現在每個部落都男丁短缺，去哪征募？去讓那些寡婦上馬嗎？”

他看向了到目前為止都一言不發的覆羅多：

“部落的兒郎們一個個死去，卻沒見該負責的人說一句話。”

“真是荒唐。”

覆羅多聽完眾人表態，掃了一眼眾人，面色陰沉，終于開了口：

“好！好！你們長本事了，好！好！”

依舊是之前那種睥睨眾人的傲氣。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經大勢已去了。

這些百戶長，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跟著自己，那是因為自己之前是無往不勝，帶著他們四處劫掠的回鶻戰神。

而現在，他不是了。

這種建立在勝利和利益上的威望和權威，會隨著勝利的終止而終結，脆弱不堪。

支持他的那些人，在戰斗中死傷殆盡。

他已經沒有資本了。

覆羅多看向了烏特勒大汗。

發現他正瞇著眼睛看著自己。

這個胖子的眼睛本來就小，瞇起來之后，就更看不見了。

覆羅多發現，是自己輕視他了。

當初他讓自己發兵伊州城，絕不止是因為那個女人被搶了那么簡單。

“來人！將覆羅多帶下去！”

烏特勒大汗突然下令。

一隊親兵從外面沖了進來，將覆羅多按在了地上。

“大膽！你們......”

他身邊的副使還準備抵抗，卻直接被旁邊的親兵直接一刀割破了喉嚨。

“覆羅多，你目中無人，僭越無禮，我不跟你計較。”

“可你指揮不力，葬送了我納職回鶻數百好男兒的性命，我卻不能饒了你。”

“否則，我無法向諸位部落的首領交待。”

烏特勒大汗強行抑制著自己內心的喜悅和激動，說道。

不過從他身上那件華麗的絲綢長袍的起伏上可以看出。

大汗的肥肉一直在抖動。

“先把他關進牢里，在我還沒想好怎么處理他之前，任何人都不允許見他！”

烏特勒大汗下達了命令。

覆羅多沒有說一句話。

他知道，納職回鶻完蛋了。

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自己的骨頭會被埋在哪里。

而伊州城的郭定邊，還不知道覆羅多被囚的消息。

他在忙另外一件事。

豆盧軍的步兵們，都去幫著挖“坎兒井”了。

伊州的天山之南不是沒有水。

伊州城北便是雪山。

雪山上有冰川融水。

但由于蒸發量太大，融水下山之后便進入了地下。

而坎兒井，便是利用山體的自然坡度，將春夏季節滲入地下的雨水、冰川及積雪融水引出地表的工程。

在伊州，坎兒井已經有不短的歷史了。

不過在此之前，從未被重視過。

可郭定邊知道這項工程的意義。

這能讓更多的荒土變成綠洲，以供養更多的人。

于是他開始組織人員大力修建起坎兒井來，同時開墾更多的土地，以備來年耕種。

不過這些工作，在那些納職回鶻的探子們眼中，變成了郭定邊暫時不打算對甘露川發起攻擊的證明。

得到消息的烏特勒大汗放松了警惕。

除了常備的親兵之外，其他人都散到各自的牧場放牧去了。

如果羊不多生點崽，他們冬天確實也很難過。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

豆盧軍步兵確實在挖井，可那五百騎兵，卻一直在天山山腳訓練著。

郭定邊很快就會給他們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