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玉

沙陀是唐五代時期的少數民族之一，曾在這一歷史時期產生過很大的影響，先后創建過四個政權，即后唐、后晉、后漢與北漢。樊文禮的這部著作從唐貞觀二十二年（648）沙陀見于史籍寫起，至北宋太平興國四年（979）北漢滅亡止，涉及了三百多年的歷史情況。其實沙陀并不是一個人口眾多的強大民族，最早生活在西域地區，依附于西突厥，故史書記載其族屬時稱為“沙陀突厥”“突厥別部”或“西突厥別部處月種”，實際上沙陀不過是西突厥處月部下屬的一個部落，有六千多帳、三萬多人。最初居于金娑山、蒲類海之間，即今新疆博格達山之南、巴里坤湖之東。在唐德宗時期，居于北庭都護府下轄的金滿州（今新疆吉木薩爾境內），其首領叫朱邪盡忠，故又稱其部為朱邪部。唐貞元中，吐蕃攻陷北庭，將沙陀遷于河西走廊的甘州（今甘肅張掖西北）。吐蕃被回鶻擊敗時，沙陀乘機向東遷徙，投奔了唐朝。唐將其安置于鹽州（今陜西定邊），隸屬于唐靈鹽（朔方）節度使范希朝，范希朝改任河東節度使，其又隨之遷于定襄神武川（今山西山陰東北一帶）之新城。這時的沙陀有精騎萬余人，皆驍勇善騎射，后來竟然在中原地區建立了政權，故其歷史確有神奇之處。需要說明的是，沙陀人皆高鼻深目虬髯，不僅與漢人不同，也與突厥人不屬于同一種族。沙陀人之所以能以代北為基地成就其大業，是吸收了許多當地少數民族部落之故，主要有吐渾、突厥、回鶻、達靼、契苾、奚等民族部落，本書的作者將其稱之為代北集團，這應該是沙陀得以發展壯大的基本力量。

這部書的主要學術價值就在于將沙陀的族源、遷徙、發展至衰亡的全部歷史寫清楚了，盡管書名為《沙陀往事》，實則是一部有關沙陀歷史的專書，類似的專書除了趙榮織、王旭送的《沙陀簡史》外，還沒有見到第二部。就內容而言，兩書各有千秋，可以互補，都對促進我國少數民族史的研究做出了貢獻。

這部書還有幾方面特別突出，值得關注：（一）關于朱邪李氏家族的研究。將這個家族中的人物情況進行了詳細的考述，不論是聲名顯赫的人物，抑或其名偶見于史書的人物，均一一搜檢，并盡量將其事跡鉤沉出來。此外，對這個家族的世系情況也做了力所能及的考證，以李克用為中心，對其祖上、同輩、子輩的論述尤為詳盡。這種研究彌補了以往研究的空白，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二）關于李克用義兒的研究。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成果歷來頗多，作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地研究了這些義兒的族屬與生平事跡，使得相關內容更加豐富多彩，增加了可讀性。

（三）李克用與士人研究。這個問題前人極少涉及，作者認為相對于這一時期的其他割據者，李克用對士人階層是比較重視和優待的，吸引了大批士人避難于河東。除了論述李克用對待士人的政策外，還考證了河東集團中重要的士人及其業績，其中對擔任刺史、縣令等地方官的士人尤為關注，與其他藩鎮多以武人擔任地方官的狀況形成了鮮明對照。李克用殺人無數，所殺者多為武人，很少誅殺文人，這一點非常難得。

（四）深入研究了沙陀人的融合問題。作者用了一章的篇幅，分四個方面研究了這一問題，即（1）融合于中原大地的沙陀人。（2）阿剌兀思剔吉忽里與沙陀李雁門。（3）昔李鈐部與“沙陀貴種”。（4）青海李土司與沙陀李克用。從大的角度看，可分為兩個方面，即沙陀與中原漢人以及與其他少數民族的融合問題。清代學者趙翼的《廿二史札記》有一篇《五代諸帝皆無后》的札記，敘述了后唐、后晉、后漢諸朝皇帝無后裔的情況。本書作者補充了北漢帝室無后裔的情況，認為各朝宗室后裔不見于記載的不少，不一定全無善終。又根據史籍的記載，補述了不少五代諸帝后裔在宋代任職的情況，非皇室的沙陀人生活及任職的情況，帶有母系沙陀血緣之人的活動情況。其實，無論是沙陀三部落的皇族還是平民，在中原地區生存并繁衍下來的仍然不少，由于與漢人通婚，其面貌的沙陀特征也逐漸發生了變化，再加上族譜、家譜以及籍貫的散佚，到后來連他們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沙陀族屬了。作者還指出北宋前期尚有一些沙陀人的情況見于記載，北宋中期以來，便不再有沙陀人的記載了，說明他們已完全與漢人融合在一起了。至于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昔李鈐部、青海李土司等，都是與沙陀有淵源關系的少數民族，其中前者系蒙古汪古部人，是沙陀雁門之后，即李克用的后裔。昔李鈐部在西夏時開始發跡，入元后分為三支，據碑刻資料記載，其源自于“沙陀貴種”，至元朝時家世仍然顯赫。青海李土司生活于今西寧地區，是一個自稱李克用后裔的顯赫家族，但是早在明代就有這一家族出自沙陀與出自黨項李氏兩種不同的說法，對于這一問題還需要進一步地研究。本書作者認為其不論出自沙陀李氏還是黨項皇室，他們都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在此歷史問題沒有徹底解決前，這應該是一種科學慎重的態度。

在《沙陀往事》一書中，相當大的篇幅是寫后唐、后晉、后漢以及北漢的歷史，這些都是五代史應該包括的內容，但是作者并沒有在這些方面花費太多的文字，說明側重點有所不同，以便于與一般的五代史的論著有所區別。此外，此書的結構合理，邏輯性強，文字簡潔，體現了作者良好的文字功夫與深厚的史學理論基礎。細讀此書，使人獲益良多。

此書的作者樊文禮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我們相識已經二十多年了。早在其在內蒙古大學工作時，我就拜讀過其論文，具體什么題目，由于時間久遠已經記不清了。后來他調到煙臺師范學院工作，即現在的魯東大學，曾到陜西師范大學訪學一年，是由我代為聯系的。有一年，中國唐史學會在蓬萊開理事會，散會返回時途經煙臺，樊文禮當時已是該校歷史系的領導，請我們大家到該校短暫訪問，暢談甚歡，并設宴款待，至今想來，宛如昨日。他出版的《唐末五代的代北集團》，曾給我贈送過一部，認真拜讀過一遍，受益匪淺。此次他在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新著《沙陀往事》，編輯崔人杰約請我為該書撰序，崔人杰曾是陜西師范大學的學生，我們關系甚好，加之作者樊文禮是我的老朋友，遂愉快地答應了下來。上面這些文字，算是讀后感，也可作為書序。

2023年5月5日 于古都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