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朝陽自從被我收服后,怨氣得不到疏解,每日在我的往生瓶中折騰不已,常常將自己弄得一身傷。
我只好將她放出來,卻用符咒禁住她的妖力,“薛朝陽,我有意去你邪念,送你入正道修行,你怎么還不肯放下前塵舊夢,重新開始呢?”
薛朝陽知道我說的都是為她好,臉上的凄涼神色卻愈發(fā)厲害了,最后才對我說道:“我對謝伯元那樣的臭書生能有什么情意,我是恨天下所有的負(fù)心男人,我就是故意勾引他們再折磨他們,好教他們?yōu)樽约旱呢澙泛捅⌒腋冻龃鷥r。”
“我知道,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對你下狠手的原因,那些人確也是非常可惡的,然而,天道好輪回,他們都會為他們的一時貪婪而付出代價的,況且上天創(chuàng)造人類就給了他們癡嗔貪怨的本性,千金易得,難得有情郎,是你不該對他們有妄念。人妖殊途,更何況你還動了心,對你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啊!”我苦口婆心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佩服。
“我們做個交易吧,你幫我找一個人,了一宗陳年舊賬,我便一心一意跟著你,做你的侍女也可以。”薛朝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忽閃忽閃的,溫柔的像是要把我蠱惑了。
幸虧我不是男子,不然也要墮入癡嗔怨道了。
“讓魚妖給道士做侍女,這也太稀奇了,我怕我?guī)煾钢懒藭蛩牢摇!蔽倚ξf道,“不過,你要有什么未了的凡塵舊事,我一定會幫你的,能助你早日歸正道,也是我修行路上的一大功德。”
薛朝陽的容貌極美,我早就猜到她報復(fù)那些男子,或許是和她遇到過情傷有關(guān)系,如今她肯自己告訴我,我自然是洗耳恭聽的。
“你這里有紙和筆嗎?”她環(huán)顧我的客房幽幽地說道。
我忙從包袱里取出紙筆,遞到她的面前說:“我整日修習(xí)術(shù)法,畫符是少不得的,紙筆當(dāng)然也就隨身攜帶著。”
她將紙鋪在桌子上,開始很認(rèn)真地畫著,我湊近細(xì)看,卻是一幅人物的肖像圖,忍不住疑惑道:“這是?你仇人嗎?”
薛朝陽的手頓了一頓,又專心致志畫下去,半晌才茫然若失地點點頭說道:“也算是吧!”
我仔細(xì)端詳著那畫中人,忍不住搖一搖頭說道:“看著不像風(fēng)流成性的負(fù)心漢啊,你看這雙眼睛,分明天生的多情善感之人,難道他的心上人不是你?所以你恨他?”
我的八卦之心如熊熊烈火在焚,薛朝陽倒也沒有生氣,整個人看著畫僵在那里,或許連她也沒有想到,過了這些年自己再提起筆還能將這個男人的眉眼記得如此清晰,畫得如此逼真。
“當(dāng)知輪回,愛為根本。由有諸欲,助發(fā)愛性,是故能令生死相續(xù)。欲因愛生,命因欲有,眾生愛命,還依欲本。愛欲為因,愛命為果。”她喃喃低語道。
這是佛家言語,我們道家雖然不修釋術(shù),卻對他們的一些道理也是認(rèn)可的,所以當(dāng)薛朝陽輕輕念出來的時候,我也忍不住點了點頭。
“你是道士,也聽過?”薛朝陽冷嘲道,她這副模樣分明是在笑話我女兒身卻去茅山修行。
“尼姑世間有得,女冠自然也有得,修行之人不以此辨別眾生,都是緣主,有緣便可。”我說得連我自己都好生佩服,然后示意薛朝陽繼續(xù)往下講。
“你幫我找到畫中人,我要他給我一個答案,否則我這個心結(jié)永生永世都解不開的。”薛朝陽說得很認(rèn)真,我雖然不懂男女之事,卻也知道情之所至能令人生死,便斂卻面上笑容,答應(yīng)幫她找畫中人。
“你對他除了這幅畫,可還有些什么其他的線索,比如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等等之類的。”
“他叫李瀚,當(dāng)年從句容進(jìn)京趕考途徑蘇州河,我們就這樣認(rèn)識了,后來他科舉失敗回到這里,說要回去繼續(xù)閉門讀書,等他高中了就來找我。”
薛朝陽回憶往事的神色有一種破碎般的媚感,那潸然淚下的模樣,與之前非要折磨謝伯元等人時的狠戾竟不似同一個人了。
我看著她想起往事的一臉神傷,不由得相信古人所謂情之所至能令鬼神泣是真的了。
“自那以后,你再也沒有見過他嗎?”我問道。
“沒有,他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后來我曾到他說的家鄉(xiāng)去尋過他,才知道他告訴我的地址是假的,根本沒有那個村子。”薛朝陽憤恨不已地說。
我聽完她的講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李瀚科考成不成本該是他自身原因,卻因路上在蘇州逗留,便把失利原因怪到喜愛他的人身上,既知自己是該好好備考又何必招惹是非,后續(xù)又薄幸至此,確實是該殺之方能解恨。
薛朝陽看著強(qiáng)硬其實是非常柔弱的,我有時在想,后來這些年她常常飄蕩在蘇州河上借機(jī)懲罰那些讀書人的負(fù)心,難道就真的沒有遇到過一個肯對她一心一意的嗎?這世間男兒竟都如此薄幸,實在是讓人覺得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禮教之下,大家去外面尋花問柳本就奔著圖個樂去的,遇見可意的女子談一場假情假意的男歡女愛,真正要談婚論嫁了,就另當(dāng)別論了。
在后來的交談中,我對她口中的李瀚又多了些了解,茅山就在句容境內(nèi),對當(dāng)?shù)氐拇髴羧思椅叶嗌儆悬c了解,卻始終想不來有長相如畫中人的人。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同我一路同行來的李鉞李員外也是句容人,找他去問問,說不定有什么意外收獲。
當(dāng)夜,我便帶著往生瓶去拜訪李鉞。
李鉞雖也在蘇州,卻是遠(yuǎn)在長洲縣,我騎馬需要兩日左右,路上被薛朝陽譏諷“身為術(shù)士卻不懂一日千里的縮地之術(shù),還要騎馬慢慢趕路,真是愚鈍極了。”
我也不生氣,知道她說的也是實情,不過,讓我像搜神記里的鬼神一般御風(fēng)而行,確實也是做不到的,一則御風(fēng)而行很耗內(nèi)力,二則萬一被人看見徒增麻煩,三則師父說長安的變故是幾年后,我即使現(xiàn)在到了長安城也無濟(jì)于事,恐怕還會因為我的干擾,令星盤變移更不知是好是壞了。
白馬奔跑在古道上,不知何時飄起了細(xì)雨,遠(yuǎn)處青山都籠起一層青煙,這江南水鄉(xiāng)的氣韻讓人說不出的惆悵感覺。“蘇州這種地方,的確不適合騎馬,我們下次出門換馬車吧。”我這話是對薛朝陽說的,但她住在往生瓶中又淋不著,對我的話嗤之以鼻。
“前面就是長洲縣,如果找到了你那位故人,你會做什么?傷人性命的事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我雖然沉迷于眼前的好風(fēng)景,卻也沒忘記提醒薛朝陽。
“雖然我以前喜歡戲弄那些讀書人,卻沒有一個人是死在我手上的。”
“哼,嚇瘋掉的倒也有幾位呢。”
“難道,他們不該被懲罰嗎?色字頭上一把刀,這種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活該!”
我想了想,她說得似乎也很有道理,“那你也打算把你那位公子嚇瘋嗎?”心中忍不住在盤算要不要裝作沒有遇上這宗公案。
“不會,我就是想問問他,為什么后來沒有來找我。”薛朝陽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