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紫禁城萬歲山以北、尚衣監外的廣場之中。
朱由檢換了一身便服,親自督促這三千名小太監進行隊列訓練。
由于尚衣監被朱由檢趕到了其他地方,廣場上密密麻麻就只站著那些小太監而已。
時值冬月,又是小冰河期,紫禁城中寒風凜冽,刺骨的寒風刮在站著軍姿的小太監身上,早凍得瑟瑟發抖。
朱由檢穿著單衣,雖然這個身體比不上后世,但好在前世也并非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帝,于是勉強還能堅持下來,此時行走在隊列之中,看到這些小太監一副堅持不下去的模樣,不由得記起了自己第一次帶新兵時候的樣子。
朱由檢來到隊列中央,忽地大聲罵道:“動什么!朕尚且穿著單衣,還未去動,你等動個什么?”
被朱由檢罵了一通的小太監們都憋紅了臉,這位皇爺剛剛還一副把他們當做親兒子一樣的愛惜,到了訓練場上便瞬間變成了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一時之間實在讓他們難以接受。
特別是那個被選出來的姜禹,此刻站在寒風之中,一方面忍不住瑟瑟發抖,另一方面卻又癟紅了臉,原來崇禎皇帝在統一了這些小太監思想之后,便將一開始選出來的三十多人定為了連長、指導員,而那三百個身強力壯的小太監也被封為了班長。
這些人一想到皇帝陛下尚且單衣站立于寒風之中而神色不改,自己卻忍不住瑟瑟發抖,就覺得羞愧無比。
姜禹此時強撐著自己早被凍得僵硬的身體,不想讓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皇帝陛下看輕了自己,于是咬緊了牙關,硬生生讓自己顫抖的身子平靜了下來。
朱由檢這時也走到了姜禹面前,滿意的向著他點了點頭,又再度開口說道:“今日下午操課內容,便是這軍姿!作為朕的子弟兵,朕要的是一支能打必勝的鐵軍,不要那些廢物,既然如此,你們就得有新軍軍人的姿態!這區區的寒風算得了什么?難道比建奴的弓箭更厲害嗎?這樣的姿態,來日到了戰場上,朕還能依靠你們嗎?”
朱由檢這番話語一出,本來已經到了極限的小太監們紛紛挺直了腰桿。
朱由檢卻是冷笑一聲,說道:“有沒有堅持不下去的?若是堅持不下去,現在就可以打報告,朕允許你等退出,但一旦出了這個門,你們就不再是新軍的一員,也不可能再回到新軍之中!有沒有?”
朱由檢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尚衣監之外響起,響徹于整個廣場之中,每個小太監都聽了個真切。
但這些小太監正是學血氣上涌之時,怎會放其這個天載難逢的改變命運的機會,于是齊聲回道:“沒有!”
朱由檢滿意的點了點頭,其實剛剛穿越回來的時候,他也曾想過操練京營,但一則京營之中武勛、官僚穿插較多,很難徹底掌握在手中,二是那些經過大明正統軍事訓練的兵源,也很難再重新接受自己這一套訓練,于是面前的這些小太監就成為了最優選。
朱由檢這時已經走到了一個小太監的身邊,面前不過二八年紀的小孩早凍得瑟瑟發抖,朱由檢看著他輕笑一聲,略帶嘲諷的說道:“你可是堅持不住了?”
那小太監呢名曰李三,看到皇帝陛下來到自己面前,也趕緊挺起了胸膛,說道:“回稟陛下,奴婢還能堅持!”
朱由檢卻是輕笑一聲,說道:“自今日起,軍中不準任何人自稱奴婢,你等是朕的親軍,是朕的倚重,并非什么奴婢!以后軍中所有人,皆以我自稱,可聽清楚了?”
那些小太監這個時候大抵也明白了朱由檢的規矩,于是再度齊聲吶喊,道:“明白!”
朱由檢冷笑一聲,隨即重重的拍了拍面前的李三,說道:“既然明白,為何不把手貼緊!”
李三被嚇得驚慌失措,趕緊把自己略微有些放松的手貼緊了大腿。
朱由檢再度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喚來了王承恩,對其說道:“王大伴,且去備些姜湯,朕就怕這寒風之中,這些小子支撐不住了。”
王承恩這個時候早已緊張起來,趕緊對朱由檢說道:“皇爺大病初愈,還要好生注意龍體才是。”一邊說著一邊還拿出大衣,想要披在朱由檢的肩上。
朱由檢卻是擺了擺手,說道:“朕的子女還在寒風之中,朕豈能獨自穿衣?”
王承恩心中著急,又再度說道:“陛下萬金之軀,身系國家危亡......”
朱由檢卻是不等王承恩說完,而是連連擺手,說道:“無妨,朕自有分寸,你且去把姜湯備好。”
王承恩無奈之下,也就只好趕緊去備姜湯去了。
旁邊的小太監們將這番對話聽了個真切,皇帝陛下如此,實在把眾人感動得無以倫比。
于是個個眼含熱淚,再不敢動一絲一毫了。
下午的訓練持續了幾個時辰,朱由檢也沒有教授這些太監其他東西,只是一直訓練著反復的幾個隊列動作。
等到那些班長、連長都學會之后,朱由檢才放下心來,讓各連獨自訓練。
手中無事的朱由檢就在尚衣監席地而坐,沉思著下一步的謀劃和打算。
在原本的歷史之中,皇太極攻下遵化后短短幾日就來到了京師附近,但這時的京師不同于崇禎十七年,還是有不少精兵勁旅在的。
所以朱由檢也就對防衛之事不甚上心,但之后如何去做,如何將京營化為自己鐵打的新軍,還需要好生思量一番。
新軍訓練對于朱由檢來說很是簡單,但武器裝備卻是大問題,雖然當時大明的京營之中還有不少火器,但這些都是要用來抵御滿清建奴的。
想要裝備新軍,就只能再造,但造武器是需要錢的。
朱由檢想到此處之后,便能拍了拍土,徑直站起了身來,向著內庫走去,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內帑到底還剩下多少銀兩。
王承恩在這個時候也已經帶著姜湯回來了,得知皇帝陛下有去庫部之心,也就陪著朱由檢一道前去了。
二人從尚衣監出來,不過片刻便來到了皇家府庫之中,看守的太監也不以為疑,大明朝內帑作為皇帝的小金庫,加上老朱家特有的守財奴性格,所以歷代皇帝都極為重視,庫部管理自然是得當的。
于是看守庫部的太監趕緊向皇帝陛下稟報了庫部的情況,目前庫部之中,屬于朱由檢的內帑還有白銀七百七十余萬兩、加上其他金銀之物,合計千萬左右。
(關于這一點,史料實在繁多,但不過兩個極端,一是后來投靠李自成、滿清韃子之人,大肆宣揚崇禎還有不少內帑,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崇禎到煤山上吊之時,內帑之中還足足有三千七百萬兩白銀。
但依在下愚見,此事全是子虛烏有,若是崇禎真有這么多的銀子,也不至于被逼到了這副田地,我們要真的相信這種論調,相信朱由檢是一個寧愿死都不愿意拿出余財的人,實在是可笑至極了。
二是也有人說,崇禎自來便沒有余財,這種說法也不可信,明朝皇帝作為明朝最大的地主,擁有著不少的土地。
在明世宗嘉靖年間,禮部尚書霍韜曾上奏疏,提到了明朝皇家在北直隸京郊一帶的圈占民田數字,據他所查勘過順天等府地方各項莊田地土,共計兩千萬畝(《明臣經濟錄》卷21,《查勘幾內田土疏》),老朱家地主做派,自然是體現無疑了。
這基本上代表了京郊周邊的良田都是皇家給圈占完了。當然,這些莊田并不全部都屬于皇帝一個人,其中包括了給皇親國戚、大臣太監的賜田。
除了北直隸的莊田,還有南直隸的官田。而且這些屬于皇帝的莊田,是不用交納田賦的,同時每年都會收入大量的田租,進入內帑,成為皇帝的人個小金庫。
所以崇禎皇帝在繼位之初,是不可能窮的。
而魏忠賢手上的錢,也是沒有想象中的恐怖,魏大太監看起來權傾朝野,但真正掌權的時間卻不過短短幾年,以那些文官官僚的做派,只不過是借著魏忠賢的名,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罷了。
所以即使是崇禎皇帝抄了魏忠賢的家,也并沒有解決邊關的糧餉問題,要知道抄家的這部分收入,也并不是朱由檢的,而是要歸于戶部的。
這也從側面表現出來,魏忠賢看似名號很響,但只不過是那些士大夫為了自己的私欲,不斷夸大而已,真正的錢其實還在那些士大夫的手中。
現在有很多人吹捧一種論調,所謂的崇禎皇帝不殺魏忠賢,大明就不會亡。這種論調實在可笑,在他們的眼中,魏大太監好像把那些士大夫玩弄于手掌之中,只要不殺魏忠賢,朱由檢就不會喪失對于各地的管控。
但依在下愚見,真實的情況可能恰恰相反,恰恰是那些士大夫把魏忠賢玩弄于手掌之中。諸君看到這里先別著急,且聽我娓娓道來,有無道理,看完再說。
首先我們要明白一點,無論魏忠賢權力多么的大,最多也就能達到皇帝的高度了不得了,但是即使是皇帝,也不敢說自己把滿朝文武玩弄于手掌之中。文化程度就到那里的魏忠賢真的玩得過那些久經官場的官僚了嗎?我看是不一定吧。
這一點即使是當初的朱元璋都是做不到的,這些士大夫之所以擁護魏忠賢,也并不全是畏懼他而已。
這些士大夫真正的目的在于,通過不斷為魏忠賢造勢,達到自己窮征暴斂的目的!
在天啟朝,只要不斷的吹捧魏忠賢,這些士大夫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所有惡名都推到魏忠賢頭上,而自己卻悶聲發大財。
這些官僚只不過看起來對魏忠賢百依百順,實則不斷搜刮民脂民膏而已,等到最后再把所有的鍋往皇帝也好、魏忠賢也好,往他們身上一推,則萬事大吉。
你以為崔呈秀這樣的人就能算得上聰明人嗎?在官場中選邊站,這就叫投機取巧,這樣的人盡管權傾一時但每每新任領導上臺就必死無疑!
所以真正聰明的官僚恰恰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人,不僅賺到了銀子,還善于隱藏自己,以至于換了幾代天子,都還能保全家富貴無憂。
關于這一點還有一個證據,就是崇禎元年,戶部尚書畢自嚴上疏的《登答方關院薊密永三協兵疏》專門提到,自遼事以來,泰昌、天啟兩個皇帝挪用內帑來支援遼東戰場的情況:
就天啟元年薊密永設立新兵之日論之,彼時內帑充溢,輦金分馳,原非專靠加派銀兩。臣部前任尚書李汝華刊有皇恩大賚一錄,備載累年發帑數目,臣簡閱之。自萬歷四十八年七月起至天啟四年十一月終止,共發過帑銀1938萬有奇,餉安得丕盈,迄今內帑空虛無論,已即加派一項,漸積益蠲留至176萬有奇,餉額安得不缺。
在萬歷皇帝死后,繼任的泰昌、天啟,將萬歷積累的大量小金庫,都用于支援遼東戰場,短短五年期間就花了1938萬兩。從這個角度看,天啟皇帝雖然貪玩,但真的不昏庸。而魏忠賢看似奸佞,也并非真的禍國殃民。
我這里不是為了魏忠賢翻案,魏忠賢的案沒什么好翻的,魏忠賢雖然沒有拿到手多少錢,但滿足于士大夫為他編造的九千歲的夢境,滿足于他那兒孫們對他的百依百順,這確實激發了明末官僚階級集體貪污的惡行,也激化了明代官僚階級和老百姓之間的矛盾。
所以明朝亡于魏忠賢和明朝亡于士大夫是一個道理,說的是一個事情,大家也就別爭論了,實在沒案好翻。因為拿到皇帝權力的魏忠賢并沒有能力治理這些官僚,反而縱容了他們,這是甩不開的罪責!
說了這么多,我只是想表達一點,對于坐在皇宮中的人來說,看似貴為天子,實則不過是被大臣綁架的囚徒而已。
無論是魏忠賢也好,朱由檢也罷,都不能逃脫這種掌控。只不過掌握了絕對話語權的大臣們只會吹捧自己隊伍中出現的忠臣烈子,而過度貶低皇帝而已,這在朱由檢身上、魏忠賢身上、乃至于慈禧雍正身上,都是如此。
讀歷史讀到了這里,實在讓人悲嘆不已,只能哀嘆一聲:可笑的人類,可笑的游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