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領導不置可否，臉色依舊低沉。等待中車間主任小跑著進來把車間記錄遞給李副廠長。

“拿來我看看。”

李副廠長趕快把記錄遞交給周領導。

周領導翻開看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李副廠長楊廠長等人，又看了車間主任一眼，再次低下頭看起記錄。

“傳著看看吧。”這時候周領導神態已經不是那么陰沉了，說完跟著又來一句：“去你們會議室談。”轉身就走。

辦公樓里面會議室中，周領導坐在主持位置，楊廠長和李副廠長分坐領導左右。值得一說的是軋鋼廠的書記從去年10月份身體就出現問題，一直病休中，一機部已經在討論軋鋼廠書記的人選。

其他幾位副廠長和鋼絲車間主任分別坐在相應的位置，這個場合本來程墨竹沒有資格參加，別看他行政級別高，但是在軋鋼廠沒有對應的權利，類似巡視監督員。

但今天比較特殊，因為涉及到培訓輪崗人員與未經培訓人員工作契合度的問題，他被要求列席參加會議，不需要多說話，問什么答什么，其他時間小透明一個。

剛剛坐下的時候，會議室的氣氛相對輕松，周領導看上去與以前視察時候沒什么不同。當周領導將傳看完畢的車間記錄重重的摔在會議桌上時，整個房間的氣氛迥然凝重起來。

“剛才都看過車間記錄了吧，我來問問你楊根生，老子推薦你來當廠長，你是日子過安逸了是吧？官兒當大了眼睛看不到車間了是吧？老子都還不敢這樣去想，你就這么做了？部里下發的生產規范化管理手冊你看了沒有？你楊根生哪兒來的膽子跟我陽奉陰違，昂！”老周一發火，那種帶著戰場慘烈殺氣的壓迫感似乎讓會議室溫度都下來了。

“領導，沒有，我怎么敢吶，您知道我這個人，我要是敢欺上瞞下陽奉陰違您現在就槍斃我，我一點委屈都不帶有的。”楊廠長被罵的臉色慘白，汗水馬上就出現在腦門兒上。

“不敢？沒有？你給我看看這車間記錄是什么玩意兒？手冊上有重工業體系內車間的最基本記錄項，通用的，通用這個詞懂不懂？根據不同車間需求各工廠自己添加項目但不得減少最少記錄項目。你看看你們的車間記錄，現在馬上安排人把所有車間記錄給我拿過來。”

程墨竹知道老周這次真的暴怒了，其實要只是更換了人員，老周過來敲打一下，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因為還沒造成嚴重后果，所以處理起來輕松簡單。人畢竟不是機器，工作就是個相互妥協的過程，過剛必折，工作就不能總是硬來。可這次發現除了人員問題，連車間管理也出現大問題，要知道這可是新車間啊，要做試驗田的，從開始就走歪了，數據能準嗎？

這才是老周暴怒的原因，也是老周要拿全部車間記錄的原因。不過還好，程墨竹總是在車間轉悠，潛移默化的改善著一點一滴。經過近兩年的低調改造，應該沒什么問題，因為他看過那些車間的記錄。

不過鋼絲車間怎么會出現這個問題呢？小程也表示費解。

“楊根生，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知道你們更換車間人員的目的？更換了三分之一，臉都不要了是吧？我告訴你們，這個車間是為我們國家整個工業體系科學化生產管理采集數據的，你們怎么敢亂來的？誰特么給的你們膽子？那個車間主任，你給我滾出去，自己申請去車間一線我不追究你責任。”

“給你們爭取過來這個項目有多難？就是讓你們這么糟蹋的？要是戰爭年代，老子早特么掏槍斃了你們了。”

老周氣場全開，罵的一幫廠領導噤若寒蟬。

等到車間記錄全部拿過來后，老周也不理會眾人，翻開一個個的看過去。看完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兒。

這殺威棒打完了就該安撫了，反正就是最終其樂融融，只是，今天的殺威棒有點重啊。

“那位小同志，你叫什么來著？”

“報告領導，我叫程墨竹。”

“對對，想起來了，咱們的手冊你是首功，可惜一直和你本人對不上號。你對規范化手冊最有發言權，這樣吧，你有沒有信心管理好鋼絲車間？”

啥情況？這個問題不在小程的準備范圍之內啊，但是不影響快速回答。

“領導，有信心。”

“今天我來軋鋼廠，看到了太多的不足，你們先期自己整改。鋼絲車間作為一機部牽頭的數據采集試點，前車間主任思想僵化、尸位餐素。記錄：現口頭任命程墨竹同志為軋鋼廠冷軋鋼絲車間主任，車間一應工作全權處理。另，車間管理權獨立出軋鋼廠，由一機部直接管轄，車間工人崗位依舊歸屬軋鋼廠，冷軋鋼絲車間為一機部提供完整數據后視情況而定車間管轄權。后續會下達紙面文件。”

程墨竹默默的起身接受任命，他感覺自己的壓力更重了。這是踏向后世現代化工業企業車間管理的開始，或許，在這個方面能夠彎道超車，那就試試50年后在基礎管理上精細再精細的東西能不能在這個時代行得通。

會議結束，周領導也沒拂了廠里的意，晚上在食堂吃了飯才走。小程也參加了，話不多，這場合顯不著他，低調才對。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第二天部里的任命文件下達，破天荒頭一遭部里的紅頭文件任命的是一個車間主任。

幾天無話，程墨竹除了整頓車間就是回去空間加大學習力度及回憶力度，從久遠的記憶里復制曾經并不是自己關注的重要知識是一件非常痛苦而且備受折磨的事情。

周曉霞因為想孩子就去娘家住些日子陪陪孩子，程墨竹笑話她說是因為含含快三個月了，開始掙扎著翻身，但是總是翻不過去，因為孩子這種行為好玩才住到娘家的，就為了看孩子的熱鬧，氣的周曉霞打了他半天。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22號。

鋼絲車間試生產的時候廠領導應承了職工們臘月二十九全廠慶功會，還請四九城京劇院的來表演。雖然因為自己廠里沒做好被領導卷了一頓，好在沒背處分，也算是逃得一劫。答應好的事情不能不做，時間就定在1月31號下午兩點開始，正好星期天也不耽誤工作，今年的工資就放到30號發了。

臘月二十八，工資如期發放，第二天慶功會的節目表演單也貼在了廠告示欄里。

程墨竹看到節目單的時候心里咯噔一下，本來要下班的他匆忙趕到楊廠長辦公室遞交了一張請假條，請假原因是去接妻子女兒回家，因為今年三十兒岳父岳母要參加戰友宴會。

合情合理的請假，楊廠長隨手批了。你說星期天不用請假，休息日誰也管不了你？別逗了，慶功會是集體活動，你不請假試試？那叫曠工。

回到家后還是一個人，把火攏到最大依舊感到滿身寒意。

臘月二十九，天亮了，四合院東廂房正堂八仙桌，程墨竹在黑暗中坐了一夜，地上布滿了煙頭。

快中午的時候周曉霞帶著閨女回來，周爸爸周媽媽心疼外孫女，算是某了一回私，讓司機把娘倆送回來的。周曉霞進屋一看嚇了一跳，這是怎么了？把女兒放進里屋炕上，還好炕是暖的，趕緊再填些煤，看著女兒睡的安穩才趕緊出來。

“程子，你怎么了？遇見什么事了，怎么抽這么多煙？”

程墨竹有些呆滯的眼神逐漸恢復了一點神采，這時候的他胡子似乎突然就鉆出了皮膚毛孔，靑虛虛一片，皮膚干澀，臉色蠟黃。

怔怔的看著妻子，慢慢的把周曉霞抱住，頭放在妻子的肩膀上：“要起風了呀。”

昨天他的眼中只容納了那一行字：海瑞罷官，表演者，四九城京劇藝術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