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車過長安明德門

一、明德門和圜丘

今年（2016年）秋天，在天津南開侯杰教授引介之下，由陜西師大郭海文教授出面，邀我去西安做兩場演講。我終于來到大唐帝國首都長安城，魂牽夢系的萬邦來朝的大城，終于在我眼底耀目生輝。

我從一九八一年投入唐史研究，于今屆滿三十五年，發(fā)表唐史論文數(shù)十篇，專書的“唐代五部曲”于二〇〇九年之前全數(shù)刊出，了卻了我多年的愿望。唯一遺憾的，是從未身履唐代的歷史現(xiàn)場。盡管我有兩部書分別寫到兩位書中人物，一位從徐州出發(fā)、長途奔跑至長安明德門求救，另一位從長安明德門出行、欲遠赴滄景節(jié)度區(qū)就帥職，但我只能就文獻資料去描寫明德門之宏偉景致。此番在西安度過兩夜三天中，我特別要求陪我行遍西安古跡的李燉小姐（陜西師大碩士畢業(yè)，現(xiàn)任職該校出版部），讓我到明德門遺址看一眼。事先已知明德門早就不存在，但遺址仍得看一眼，我心里這樣想著此事。在唐代長安城中軸線，由北至南從宮城、皇城，以迄明德門這一直線，是由朱雀大街這一交通動脈貫串而成。明德門比起其他各門都來得巨大。以設(shè)計學(xué)角度看，這樣的門面才配得上大唐帝國！當(dāng)天午后我來到明德門遺址，只見車水馬龍、高樓矗立，已看不到當(dāng)日帝國門面的豐采。我從出租車內(nèi)往外看，一千年前瞻仰帝國神采豐姿的人們駐足贊嘆的地方，已換成另一副面容，在向我招手。由于行程安排緊湊，我不便要求讓我下車看一眼。明德門遺址我只匆匆一瞥，就迅即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三十五年來，我?guī)缀跆焯炫c唐帝國打交道，一直想象有一天，我來到長安，我應(yīng)儀式性地從明德門進入，才是正辦。但到了西安，從機場（位在咸陽）乘車進城的落腳點，卻是陜西師大舊校區(qū)，坐落在原長安南郊圜丘附近。整個校區(qū)由二層樓高的圍墻所包圍，其中包括圜丘在內(nèi)。建于一千四百二十六年前歷任唐帝親臨主持大典的圜丘，竟然原封不動地蹲踞著，只是老舊而已。帝國宮殿、城墻都已灰飛煙滅，唯獨圜丘——祈禱帝國永存的祭壇——巍然獨存，像在諷刺所有想長生永存的不可能夢想似的。陜西師大新校區(qū)則坐落在原上林苑，千年前校場上兵士的雄姿英發(fā)，只能在腦海中想象了。

我在陜西師大的一場演講，是講唐宋的牡丹花文化。在前赴演講廳之前，郭海文教授特領(lǐng)我去舊校區(qū)牡丹園一游，季節(jié)不對，當(dāng)然難覓牡丹芳蹤。長安興善寺原栽有牡丹奇株一棵的，興善寺完整保留至今，李燉小姐領(lǐng)我去參觀。我走遍寺院各處，連牡丹園在內(nèi)，都未見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一書所說的那株珍奇牡丹。料想唐末五代戰(zhàn)亂，人命輕賤如螻蟻，奇花異卉又值幾何？牡丹奇株早就隨帝國俱亡了。這么一想，我心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