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拂,星月閃耀,坐望山的夜晚自有幾分恬靜。
此山于鄞州內最是出名,只因這里坐落著一家寺廟,南佛齋硯寺。
這座廟宇擺在山腳的寺門有三個,寓意三解脫,其為空門、無相門、無作門。門上架雙龍圍珠,兩側各有一夜叉神,手持金剛杵,面目獰惡,震懾群魔。
寺的內里則共有一堂一閣四殿宇,黃墻烏瓦,黑匾金字,格木大柱漆紅,鋪地青磚雕畫。至于這佛像更是名家塑就,金光燦燦,栩栩如生。
可不知為何,建筑恢宏卻無禪意,雕塑擬真斷無佛意。
寺廟庭院處,兩人漫步而行。
一人身穿黑色百衲衣,年過耄耋,頂上無發,正是寺廟的住持慧圓。另一人著藍色布衣,肥頭大耳,笑瞇瞇同彌勒佛一般。
明明東方有火光通天耀眼,兩人卻視之如無物。
慧圓捻著手中佛珠,面帶笑意,“陳施主自可放心,黑風寨是本寺多年的香客了。即使看在南佛的面上,我等也不會棄貴寨于不顧。”
“呵呵,大師放心,我寨中有眾多信徒心慕佛法久矣。等朝廷的這一趟平亂過去,黑風寨交的份額還會再添數倍。”得了慧圓的承諾,一旁的布衣胖子也是投桃報李,笑呵呵道。
“那老衲在此就先行謝過了。”慧圓低頭,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胖子也雙手合十還一禮,告辭道:“寨中事多,既然要說的都已經告與大師知道,那在下就先行回去了。”
慧圓望望天上明月方位,道:“不急不急,天色已晚,陳施主今夜不如先在客堂留下。”
菩提樹無風自搖,綠葉款款而落。
胖子先是擰著眉頭,一副不解的模樣,最后眉頭舒展,垂下眼簾,皮笑肉不笑道:“這怎么行,雖說我生性憊懶,可要是在這時候把事情全丟給大哥他們,稍后豈不得被扒皮抽筋。”
慧圓渾然不在意胖子剛才的異常,搖頭道:“陳施主的兄弟們都是有佛性的,情非得已,相信他們不會怪罪于你。”
“住持,有些事做之前可要好好想清楚。”胖子面若寒霜,再無半點笑意。
原本春風和氣的兩人,竟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慧圓枯樹般的臉皮皺起,笑得滲人,“老衲長處雖少,但凡事多思這一點還是有的。”
話一出口,慧圓身形急退,拉開了七丈多的距離。
胖子看著這幕,一拍腦袋,做恍然大悟狀,“噢,原來住持是早有預謀。”
他隨即惡下臉,森然道:“禿老頭子,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過河拆橋?小心把你自己也趕下了水。”
慧圓不答,雙眼閉上,面露悲憫,合掌唱了一句佛號。
下一息,慧圓身泛金光,睜眼怒目,張口雷音,“護法何在,還不出來降魔!”
“那就是非要撕破臉了!”
胖子仰天長笑,突有黑色焰火燃起將他圍住,一套黑炎鑄成的鎧甲赫然套在了他的身上。
笑聲止住,胖子虎視面前共計一十八個持棒的金色僧人,最后將目光放在了慧圓身上。
“嘖嘖嘖,你這禿老頭子難怪能活到九十七歲,原來是吃了藥啊。南佛留下的正宗丹丸可不是誰都能吃的,你作孽這么多,半月一次的業火燒身肯定是要痛死了吧。”
面對胖子的譏諷,慧圓面色不變,出聲喝道:“列陣!”
“嚯!”
一十八個金色僧人步伐迅速,長棍直指胖子,以他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
胖子身子一重,他陡然抬頭看天,竟有一座透明幾似不可見的寶塔橫在他的頭上。其垂下的縷縷土黃氣息化作堅壁,將他困在其中。
“哼哼,以陣勢壓我?”
話音一落,胖子右手握拳,炸起黑炎,重重捶向堅壁。
聲音浩大,寶塔卻不見反應。
慧圓一臉淡然,“陳施主,你已入甕中,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胖子目光不善,厲聲道:“禿老頭,我就不清楚了,大家本來合作地好好的,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啊。總不能是你時日無多,臨了,怕下地獄受那苦刑,才想著為自己多積點功德吧。”
“老衲確是時日無多,可也自知平生作惡多端,就算有潑天的功德也躲不過地獄苦刑。這一次無關其他,全都是為了南佛齋硯寺。”
話畢,慧圓轉動念珠,誦讀佛經,寶塔慢慢地垂下七彩霞光。
可出乎慧圓意料的是,凈滌佛光竟毫無作用,胖子身上的黑炎仍在燃燒。
胖子也見這霞光無用,獰笑一聲,繼續用黑炎裹著的拳頭不斷錘擊堅壁。
慧圓再仔細地看了看那黑炎,卻是明悟了什么,嘆道:“罷了,罷了。諸位護法,還請入塔降魔。”
一十八位僧人齊聲大喝,“謹遵法令。”
寶塔轟然砸下,條條鐵棍掀動風雷之勢,或挑、或撇、或劈,猝然涌向胖子。
胖子頂著土黃寶塔,右臂大攬,挾下兩根鐵棒。左手抬起,握住當頭一棍。而剩下的十五根齊齊打在身上。
噼啪的悶響令他嘴角溢出了鮮血,胖子帶著不可一世的語氣喝道:“銅皮鐵骨?”
黑炎亂舞卷成漩渦,直達云層,將他們盡數籠罩。
“看老子我熔了你們!”
……
坐望山山腳一處破落小屋,唇紅齒白的小和尚呆呆地看著山上的盛況。
繼小山丘大的寶塔之后,是連接山頂與天穹的黑色龍卷。
小和尚身后有個高高的大和尚。
大和尚拍了下小和尚的禿頭,面上凝重。
“好好待在這,為師上山一趟。”
說罷,大和尚兩袖飄搖,一步一丈往山上走去。
……
黑炎漩渦久久不停,里面不時傳出悶響,慧圓緊緊盯著,抓著念珠的手上青筋暴起。
一具軀體從黑炎中猛地拋出,砸到了寺廟的紅墻上。
黑色龍卷逐漸變小,有人從其中踏了出來,慧圓低頭輕嘆。
衣物燒去,露出的大塊淤青與白花花的肉形成鮮明對比,三個棍口大小的血洞分別在他右大腿、左腹、左臉頰。
熊熊黑炎如蛇蟒纏繞在胖子身上,他雙手各握一截斷棍,氣勢凌人。
只是踏出黑炎后他卻停住,回頭看去。
焦黑一片,殘留些微焰火的庭院中有七道身影立著。
他們的皮膚由原來的金色變成了豬肝紫,燒灼的疤痕將赤裸的身體覆蓋。
臉上震驚還未斂去,胖子轉頭沖向慧圓,破口大罵。
“該死的,還真他媽是金剛嗎!”
他不顧傷勢,吃奶的力氣使出,不過兩三息的功夫,慧圓已在近前,胖子面露狠色,只要挾持這禿老頭,自己還有機會。
可下一刻,便是突如其來的沖擊、巨響、昏暗、塵灰。
眼冒金星,天旋地轉。
當胖子回過神來時,他已倒在墻邊,周身骨頭散架一般,強烈的痛意讓他禁不住呲牙咧嘴。
他瞪眼看向前方,只見慧圓一旁跪著一個人。
慧圓看向鄧莫猖,眼中滿是關切,“鄧大人,你還好吧?”
鄧莫猖只覺自己剛才像是撞上了奔馳著的駿馬,現在肋骨斷了幾根,五臟六腑似乎都被這力道震亂了位置。
他看著慢慢站起的胖子,艱難道:“匪,匪徒尚有余力……”
“無事,他已逞不了威能。”慧圓笑瞇瞇地說著。
胖子剛一站起,就被那趕來的七個僧人押在地上。鐵棍呼嘯至面上,他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