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妖一死,鳥怪不再去管剩下的那幾個匪寇,只立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蔡洪,不知在想著什么。
蔡洪呢,他咬著牙關,讓脫力的身體繃緊,不露半點顫抖。之前與猿妖那一斗已耗盡了他的體力,現在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
鳥怪眼睛轉了轉,它試探性地向前邁了一步。
蔡洪不是什么剛見過血的雛,他知道這時不能露怯。半分猶豫都沒,張口往地旁啐一口,利眉壓目,舉刀直指妖魔。
混著炙燙火氣的字從他嘴里迸出,如沉悶雷咆。
“殺!”
剛才蔡洪誅殺猿妖的一幕,令官兵們生氣了滿腔的膽氣,這一聲“殺”更是使得他們如打雞血一樣死命往前沖。
鳥怪沒看那些人,它的眼仍放在蔡洪身上。著甲的男人發絲雜亂,眼中和身上都沾滿了黏膩的紅。
男人抬手拔起插在猿妖頭上的鐵矛,握矛提刀,神色淡漠,一步步走近。
鳥怪仰天尖嘯,巨大翅膀撲著,扇出的巨風卷起塵沙讓那些官兵不得不停住腳步。
男人步履沉穩,絲毫不受影響,握著的長刀上攪滿了紅彤彤的火光,看著嚇人。
等到一人一怪相距不過五步之遙時,鳥怪忽地翅膀振動,拔地而起,縱天而飛。天穹之上,它回眼看了下那個男人,蔡洪正拄矛提刀,門神般挺立,與它對視。
鳥怪當即不再耽擱,直往黑風寨飛去。
望著天上那個黑點漸漸隱入墨黑的云天中,蔡洪心中悠然一嘆,看起來是混過去了。
“大人,接下來怎么辦?”
朱茂均和剩下的官兵都眼巴巴地看著蔡洪,等他定奪。
蔡洪瞟了一眼剩下的匪寇,“留幾個舌頭,剩下的殺了,我們下山。”
好似想起了什么,蔡洪補了一句:“把那猿妖的頭割下來一并帶走。”
等到周圍的人散開收拾殘局,他不再強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山風亂起,鬧得火焰更盛,幾聲叫罵傳入耳中。這個初卷入瑰奇世界的男人嘴上冒出了幾分笑意,暢快肆意。
……
“大人,你怎么想的,竟讓那世家子弟去拔寨。”
說話的是個英氣十足的小將,他望著山上通天的火光嘖了一聲,“等下看看他帶上山的還有幾個能活下來。”
著重甲的濃眉男人皺了皺眉,他搖頭道:“田家曾于我有恩,這次權當試試他的斤兩,若是真金寶玉,那我也不吝提攜。”
濃眉男人叫張如林,三品大將,原來北面大關的守將,本次平定鄞州的大帥。
“喲,沒想到我們克己奉公的張將軍竟然也干起了這等腌臜事。”
張如林瞥那小將一眼,不客氣道:“這話,你岳玉鐘可沒資格說。”
岳玉鐘也不惱,雙臂抱胸哼哼道:“怎么,有意見去跟陳太尉說啊。”
聽到“陳太尉”三個字,張如林的臉上頓時顯出厭惡,氣氛一時冷了起來。
岳玉鐘瞥見后,聳聳肩,語調平無起伏,說出的話更添幾分寒冷,“不知人情啊,難怪會被下放到這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張如林的火爆性子倒融了堅冰,他反嘴道:“不過一堆虎豹豺狼,也配與我張如林談什么人情世故?哼,等哪天做得人事再來與我談吧。”
說完這話,他也不去管生起氣來的岳玉鐘,自去巡營了。
“大人,田笑奇歸營了。”就在張如林邁出沒幾步時,一名兵卒急跑而來,跪地稟報。
他撫著胡須,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情況怎么樣?”
兵卒臉上為難,“這,大人,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
營帳內,蔡洪望著盆中清水映出的臉,若有所思。
他能感受到他現在用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身體。那么,自己假冒這田笑奇的事至今還未被人看破,到底是因為他與自己的身形樣貌極為相像,還是因為有著某個存在為自己遮掩呢?
簾子被拉起,吹進的冷風打斷了蔡洪的思緒。
蔡洪轉頭一看,來人四十歲上下,著一身暗金山紋甲,身材高大,略紅的闊臉上布著一圈粗密胡須,濃眉環目,生得威武。
蔡洪拱手弓腰道:“張大人。”
張如林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他環視帳內,掃到一物時停下點了點頭。
“果真是個妖物。”
原來那被割下的猿頭正擺在凳上,兇神惡煞,碩大無比,一望便知不是平常畜類。
“聽說這猿妖是你獨力斬殺,田笑奇,此事是真是假啊?”張如林的話中透著不善。
“稟將軍,猿妖確實是屬下一人誅殺。”蔡洪低頭一板一眼道。
“呵,你倒不謙虛。”
“事實如此,屬下就一粗人,沒必要也不想去謙虛。”
張如林眉毛挑起,說道:“你這性子,在官場上是討不到半點好了。”
蔡洪抬起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既如此,那末將就只能在沙場上多建功業,找補一下這里的虧空了。”
張如林盯著蔡洪的眼,半會后哼道:“倒是有志氣。”
他沒有多繞彎子的打算,隨便幾句閑聊后便直接道:“我曾受過你們田家的恩,雖然不念得幾句圣賢經文,但知恩圖報的道理也是知道的。我也不瞞你,之所以把你添進我的軍中,除去為了能夠順理成章地提拔你之外,也存著考校你本事的打算。若是本事大,那我就涌泉相報。若是本事不夠,那我便一報還一報。”
“我還想著,不管你再怎么草包,我好歹也要把你你提到六品,要再往上,那就是上誤國家,下誤百姓……”
說到這,張如林停下了話頭,臉上泛起難得的笑意,“倒沒承想,你本人與這市井傳聞不符,竟是個在淵潛龍。”
他仰頭慨嘆道:“能與妖物相抗不落下風,甚至誅殺之,這一身業藝也是驚世駭俗了。”
蔡洪垂眼,對于自己的“一鳴驚人”他早已有思量好的說辭,“末將的武功是曾有……”
“別。”
沒想到張如林抬手止住了蔡洪的話。“我沒在打探你這本事的來歷,也對你為何名聲不顯的事不感興趣,你不用跟我說這。”
“我此來,一是想叫你不要再藏著掖著,之后的差事上給我好好顯顯你自己的本領。二的話,就是想讓你給我講清這事的經過。”張如林指了指猿頭,用意明顯。
蔡洪點頭稱是,把那些費了他好一番心思的說辭拋到腦后,有條不紊地把自己上山遇伏,入寨殺寇,轉而遇妖的事全跟張如林講完。
營火搖曳燃燒,卻不添半點暖意,北風呼嘯進帳,更增得幾分徹寒。
聽完蔡洪的話后,張如林闊臉板著,搖搖頭,道:“外憂未止,內患難息。現在不過幾路的流匪竟然還冒出了妖魔,這真是……。”
“將軍,事在人為。”
張如林看了蔡洪一眼,眼底藏著點不屑。
“鄞州沒有天旱水洪,也沒有饑荒災疫,更是遠離邊境,不見敵寇來犯。更遑論十里一見的死人堆,亂葬崗。像惡鬼般擇人而噬的饑民呢?”
張如林嘆道:“所以你不知道,人力終有窮盡時。”
說到這,他驀地停住了話頭,轉而道:“哼,也罷,也罷,大事未定之前,能盡得幾分力便做幾分力。”
“嗚~嗚~”
帳外忽傳號角聲,沉悶、肅穆。
張如林霍然起身,抖擻掉了之前的哀愁。后背板正如尺規,雙目炯炯有神。
他如鷹銳目看著蔡洪,“你怎么樣?”
蔡洪披上甲衣,朗聲笑道:“將軍莫不是小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