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第一次巡兵。他身穿著堅硬的黑色鐵甲,腰間配著重劍,騎著他心愛的黑色駿馬,跟在皇帝拓拔韜身后。拓拔韜平時是不上朝,然而盔甲上身,好像仍然跟年輕時一樣雄姿勃發(fā),草原上的勁風吹的他猩紅色披風獵獵作響。皇帝帶著親衛(wèi)羽林軍按照既定的路線騎馬過來,馬下持戟嚴陣的士兵們便依次紛紛的跪下。在那絡繹不絕,流水一般,氣壯山河的“萬歲,萬歲,萬萬歲”聲中,拓拔叡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激動震撼。
拓拔韜的巡兵,有幾大主要目的。巡視營壘,舉辦比武,觀看軍演,巡查士兵們的武器裝備,訓練情況,還有巡視邊境的布防,水利,屯田等庶物。這一帶又是重要的牧場,糧食產區(qū),要去巡視牧場的管理養(yǎng)殖狀況,還有巡田,看看田地間的勞作,關心關心農事。時間安排的非常緊湊,每日從早到晚,幾乎沒有歇息,拓拔叡自然全程跟隨。
這種場面,馮憑自然是無法參加的。她這幾天為她的小紅馬發(fā)愁,一到河西行宮,就想著把小紅馬送去河西苑配種,只是不認得人,不曉得怎么去。
馮憑牽著小紅馬沿著河步行,一邊讓馬兒吃草,一邊往河西苑去。走到半道,突然看到前面園林邊有個太監(jiān),跟幾個太監(jiān)在說話,那背影看著有些眼熟。正心中疑惑地思想著是誰,那人轉過頭來,和馮憑對了面,馮憑十分驚訝,原來竟是她在掖庭時的舊識,韓林兒。
韓林兒看見她,便跟其他幾個太監(jiān)道了別,隨即走了過來。馮憑對韓林兒有著很好的印象,當初在掖庭時她生凍瘡,手腳爛的沒法走路,是韓林兒幫她治的傷。韓林兒還經常給她拿過一些吃的,馮憑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對自己特別,但是這人是掖庭中唯一對她好過的人,馮憑還是心懷感激的。馮憑牽著迎面馬走上前去,韓林兒低眼看著她,溫和內斂輕輕一笑:“小馮姑娘,還記得我嗎?”
韓林兒二十出頭的模樣,生的算是挺端正的,一雙淡眉毛,眼睛五官都不是特別出色,但是放在一起也看的順眼。皮膚算不得白,但也不黑,人瞧著挺清潔干凈的,身材也有蠻高。他迎著日光,笑容里蘊著暖和親切的意思。
馮憑也笑了:“怎么會不記得。韓大人,你也來這里了,我還不知道呢。”
“不要叫我大人了,就叫我韓林兒吧。”韓林兒笑道:“我倒是知道你來了,那天皇上設宴,宴席上我見著你,只不過你沒看見我,也找不著機會說話。”
馮憑心里暖了一暖,有些慚愧:“當初的事情,我還沒有謝過你呢。”
“算不得什么的。”韓林兒說,看她牽著馬,問:“你這是打算去哪?”
馮憑將原因跟他說了,韓林兒說:“這樣啊,我正好也沒事,我陪你一道去吧。”
馮憑高興說:“好啊。”
一路上,馮憑就和韓林兒邊走邊說話。馮憑問起韓林兒的近況,韓林兒說還和以前一樣,又問馮憑最近怎么樣,馮憑說挺好的,同他講了一些。也沒說什么要緊的,就一些閑話,聊著聊著就到了河西苑了,韓林兒向馬場的人說明來意,然后就牽著馬去配種的地方。
紅馬一到了馬圈里,嗅到種馬的氣味,就焦躁起來,不住地想掙脫繩索。然后馬場的人牽著種馬過來,兩匹馬就開始追逐,雄馬試圖去嗅母馬,往母馬身上騎,咴咴地叫著,掀起好大的塵土。馮憑感覺這場面有點可怕,也不敢看,就躲到一邊去等,和韓林兒遠遠瞧著。
正等的無聊,忽然韓林兒叫她,說:“皇上來了。”馮憑轉過頭去,就看見遠遠的,皇帝騎著馬,帶著羽林從遠處過來。她倒不注意皇帝,只看到拓拔叡也在其中。他穿著鎧甲,騎在馬上筆直挺拔,看起來特別英俊,威風凜凜。
“是殿下!”她高興的說。
皇帝隊伍過來,馮憑,韓林兒,連帶著馬場其他人都紛紛跪下,稱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拓拔叡在馬上看見馮憑,心里高興了一下。拓拔韜沒有在此地停留多久,很快隊伍就又遠去了,馮憑站起來,看著拓拔叡遠去的背影笑。
韓林兒注意到拓拔叡看馮憑那一眼的眼神,心中若有所感,轉頭看馮憑。
又見她綠衣黃裙,肌膚白潔,模樣甚可愛,雖然年紀還小,已經能夠看到長大后的模樣,必定是個美人兒。韓林兒心生好感,笑說:“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能幫你的一定盡力。”
馮憑從拓拔叡身上收回目光:“謝謝你。”
韓林兒笑:“沒事兒。”
巡兵結束,便是正式的比武狩獵了。除了從平城帶出來的羽林軍,又加上六鎮(zhèn)的邊軍,精挑細選的一萬多人,全部都騎著戰(zhàn)馬,跨上弓箭武器向陰山狩獵。碧野長空之下,騎兵像螞蟻一樣逶迤行進,魏字的旌旗高展,到了獵場,皇帝發(fā)令狩獵開始。
馮憑騎馬跟著拓拔叡進山。
秋季正是野獸正肥的時候,平常又少有人來,馬蹄一踏進來,就驚起了滿山林的野獸。十幾只野雞同時從不同的位置“磔磔”地從草叢里躥起來,躥上天空,野兔“嗖”“嗖”地四逃,拓拔叡連同身后的烏洛蘭延、賀若等人連忙彎弓搭箭,一下子射死好多。后邊的士兵專門跟著撿獵物,拓拔叡射死一只野雞后,迅速地又打馬往林子深處去。
馮憑要跟上,拓拔叡回頭說:“這山里有猛獸,有老虎和熊,你要不就在這里呆著。等我打完獵就會回來的。”
“可是……”馮憑還有話要說,然而拓拔叡話音剛落就縱馬馳去,很快就騎的沒影了,連撿獵物的士兵都迅速把獵物掛到馬背上,一陣風似的走了。馮憑騎著馬傻在原地,回頭一看,還剩了個劉襄,跟她一樣在林子傻愣。
劉襄著實不愛好打獵,怕累,騎一塊快馬就要腿疼就要喘。幸好還不是只剩自己一個,馮憑便和劉襄說:“咱們就在這附近轉轉吧,看有沒有兔子。”
劉襄贊成這個提議,兩人便慢悠悠地騎著馬,在林子里轉。可惜,轉了半天,一個兔子都沒有,連個麻雀都沒瞧見。太陽的光線從高大的原始森林上方一縷縷灑落下來,身上的衣服汗的黏在身上,熱的發(fā)癢,馮憑開始感到疲憊不舒服了,轉頭看劉襄,劉襄有些沒精打采的,耷拉著個腦袋,像要死似的。
馮憑想找路出去,然而怎么找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問劉襄,劉襄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像個癡呆似的環(huán)顧四下,說:“我哪認得到路啊,我又沒看路。”
馮憑看出這劉襄除了會玩會招美少年,其他簡直跟個白癡一般,也不指望他,開始自己找路。劉襄也發(fā)現迷了路了,也不打瞌睡了,開始緊張起來,緊緊跟在她身后,說:“你別走錯了啊,別越走越遠,這山里可是有熊的,咱們可打不過熊。”
馮憑說:“只能找找看了。”
劉襄說:“你可別嚇我啊!我怕!”
正胡亂找著路,突然有一隊人馬經過。馮憑聽見馬蹄聲過來,等他們走近,卻看見南安王拓拔余身穿著窄袖白袍子,一身挺拔地騎在馬上。他“吁——”地一聲住了馬,手握著韁繩,看見是馮憑,驚訝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他身后的人馬也紛紛勒住,一時馬蹄聲還有馬鼻子里噴出熱氣的聲音在林子里起伏。馮憑看見是拓拔余,總算心情松弛下來,指了指旁邊劉襄說:“不是我一個人,還有他,我們迷路了。”
拓拔余看了一眼劉襄,又對馮憑說:“你到我的馬上來,我?guī)惆伞!?
馮憑驚訝了一下:“啊?”
有個士兵過來,扶著馮憑下了馬,又將她扶上了拓拔余的馬背,拓拔余讓她坐在自己前頭。馮憑突然被拓拔余擁在身前,心緊張了一下。她發(fā)現拓拔余比一年前見到那時候長大了不少,整個人都比她大一圈。他一只手攥住馬韁繩,一只手摟住馮憑,一下子前胸貼后背了。熱乎乎的體溫和心跳傳過來。
拓拔余說:“走吧。”
劉襄看懵了,急了:“那我呢?”
李益道:“你跟著吧。”
劉襄垂頭喪氣地,只得騎馬跟上。他想離馮憑近一點,但是拓拔余旁邊是李益,拓拔余后面是杜元規(guī),賀樓,孤獨,丘穆陵等等,一干貴族子弟。見劉襄靠過來,眾人都拿眼睛瞪他,連后面的普通士兵也全都握著刀把嚇唬他,劉襄只得氣咻咻的跟在最后。
“殿下!射中了!”杜元規(guī)高興的舉著弓箭大叫。他是拓拔余母親麗貴嬪的弟弟,在拓拔余身邊的地位不言自喻。杜元規(guī)射死了一頭梅花鹿,立刻帶著一隊人“哦哦”歡叫著上前去查看獵物。
剛到獵物跟前,烏洛蘭延、賀若帶著一隊人馬也騎了過來。劉襄一看到他二人,高興叫道:“我總算找著你們了!”
劉襄騎著馬就過去了:“我們走迷路了呢!把我急壞了!”
賀若翻白眼:“你個蠢貨。”
馮憑被拓拔余摟在身前,卻是走不得,烏洛蘭延賀若看向她的眼神明顯的不快,馮憑知道為什么,只得硬著頭皮笑問道:“你們也在啊,殿下呢?”
烏洛蘭延和賀若,一過來就看到馮憑坐在拓拔余馬前,的確非常不高興。在他們心里,馮憑是拓拔叡的人,也甭管拓拔叡寵不寵她,反正她是拓拔叡的人,她坐到南安王懷里去,就像給拓拔叡戴綠帽子似的。當然,反過來說,就是拓拔余奪了拓拔叡的女人。他們作為拓拔叡的親信,哪里能受得了。
烏洛蘭延沒有回答馮憑,而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梅花鹿,又看杜元規(guī),挑了眼神問:“這是你獵的?”
杜元規(guī)道:“不是我獵的,難不成是你獵的嗎?”
烏洛蘭延道:“你好好看看這鹿身上,哪支箭是你的,哪支箭是我的。你的箭射在肚子上,我的箭射穿了它的頭顱,你說這獵物是你的還是我的?”
這時候,拓拔叡帶著人馬從那林子里也出來了。烏洛蘭延,賀若,退后了幾步,將拓拔叡讓在前。拓拔叡驅了馬向前,也先是看了看地上的鹿,又看了一眼拓拔余身前的馮憑,表情冷冰冰的說:“愣著干什么,這是我們獵的鹿,去取來。”
賀若冷冷地,不屑地瞥了一眼杜元規(guī),下馬去了。
杜元規(guī)看他下馬,連忙也下馬,搶先一步,一拳將賀若揍的鼻子出血。
“你知道我是誰嗎?敢跟我搶獵物,我姐姐是宮中的麗貴嬪,我父親是京兆王杜元寶!不要屁股,狗仗人勢的東西,有你主子撐腰,就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也不看你主子有沒有人撐腰。”
賀若相貌長的美,又得拓拔叡的喜愛,平日又玩的不大正經,杜元規(guī)因此胡亂罵他。杜元規(guī)平日在家中和麗貴嬪身邊,聽慣了許多對拓拔叡不敬的言論,漸漸的也就不把拓拔叡放在眼里,這一著急生氣,就順著口的罵出來。
拓拔叡一聽到這句話,就能猜到其中的根由。如果杜元規(guī)不是經常聽到那種不敬自己的聲音,是絕對不敢在自己面前這樣說話的。這幾乎是擺明了藐視他的。拓拔叡心猛然一沉。
賀若也是個猖狂慣了的,哪是能受氣的人?挨了這一下,爬起來,摸了摸鼻子里流出的血,一拳將杜元規(guī)揍翻在地,騎到他身上,照了臉一巴掌。
杜元規(guī)鼻血涌出來,掙扎要還手:“你放開!”賀若從腰間拔出匕首來,插在地上,又照著他臉一拳,說:“爺的屁股貴,你要不起,我不要你的屁股行不行啊?不就是個諂媚惑君的狐媚子,老都松了,也敢拿出來跟你爺爺叫板,我看你比你爺爺還要了不得嘛,哈?我說你就是個小賤皮子,找打來的,你服不服?”
拓拔余聽到賀若侮辱他母親,怒道:“你說什么?你好大的膽子!把他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拓拔余身后,賀樓,獨孤,丘穆陵等人,紛紛下馬,沖上去要打賀若。烏洛蘭延看見了,罵道:“你娘要死!”說:“看看他們厲害還是咱們厲害,都給我下馬!”一群少年也全都下馬,沖上去,少年們揮舞著拳頭,一時間兵兵乓乓打的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