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方井小院內,大黃嚴防死守在院門口,儼然一副一犬當關,萬夫莫開的端正模樣,表情嚴肅。
“姓名?”
大魁打量著頭戴黃巾,膚色麥黃的高大青年,將手里的州府文書看了又看。
他不識字,遲遲未將那張文書還給對方,甚至把文書還給拿反了,但這絲毫不影響大魁裝腔作勢,冒充識文斷字的讀書人。
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當騙子一樣篩查,頭戴黃巾的高大青年很不耐煩。
“甄大?!?
大魁愣了一下,反應遲鈍地問身旁的三只手。
“他說他叫啥?”
雙手交叉在胸前的三只手道:“他說他叫真大!”
大魁看著面前有些不悅的高大青年,追問道:“有多大?敢擺在臺面上炫耀!”
男人間該死的勝負欲使八借準備脫褲子與他比試一番。
“我倒要看看你的有多大?”
甄大聽不明白幾人在說什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三只手以為對方不好意思當眾比試,于是主動上前欲脫褲子和他比一比大小。
“大家都是男人,不必這么害羞,你那玩意兒有多大敢叫真大?要是憑這東西就能混個參將,改明兒我也去州府討個委任文書?!?
獸工生無可戀地捂著臉,恨不得當場把腦袋埋石縫里,他真替這幾個丟人現眼的大老粗感到臉燙。
反應過來的甄大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只得一字一句地向面前的大老粗們解釋道:“我姓甄,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名叫甄大,不是你們瞎猜領會的那層意思?!?
三人恍然地撓了撓頭,尷尬得無地自容。
自覺不能跌份兒的八借驢唇不對馬嘴地辯解道:“北境匪患騙子十分猖獗,冒充官家橫征暴斂之徒不在少數,以防萬一,我們得嚴格篩查,你要騙子,我們豈不是得跟著連坐。”
“我這文書出自北境涼州府,隸屬刺史大人與折沖都尉統轄,若是有假不用兵部和朝廷收拾,州府就能把我大卸八塊,哪個賊人吃飽了撐的,敢在涼州地界上假冒軍中身份?”
大周連坐之罪根本沒有這條律法,八借想憑三言兩語就糊住這位上任參將一職的甄大,純屬自討沒趣。
何況州府與神將之間關系微妙,不管哪方稍有差池,都免不了被對方抓著把柄大做文章。
狐疑的眸光在小院里細細打量,甄大無暇再和大魁等人廢話,他心情煩躁地想要奪回自己的委任文書。
“看好沒,看好了我得到郡衙把一些情況告與這里的郡守,你們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著?!?
眼看拖不住,大魁將文書又塞給了三只手。
“仔細看,千萬別看走了眼?!?
三只手手忙腳亂地把燙手山芋又強塞給了大字不識一個的八借。
“看走眼就把你眼珠子挖了當泡踩!”
八借拿著文書干瞪眼,正準備在雞蛋里挑骨頭,卻不想早就看不下去的甄大當場白了他們一眼。
“文書拿反了!”
八借被甄大無情拆穿,只得鎮定自若地把手里的文書又遞給獸工核驗。
獸工斷字數量實在有限,他可瞧不出委任文書是真是假,這事還得等秀才回來從長計議,他不敢腦袋一熱替大伙拍板。
獸工實在沒轍,只能轉移話題和甄大嘮起家常。
“瞧你這頭巾,莫不是黃巾軍?”
黃巾軍是涼州本地的士子軍,起初由十六位白鶴樓的儒生創立,為的是防患于未然,防止蠻夷打進來無人可護白鶴樓周全。
后來儒生們自發聯名,規模一度達到三千之眾,儼然成為一支不容小覷的士子軍。
手握涼州軍政大權的王符岐本瞧不上這支文弱儒生,奈何士子軍規模超過千人,需登記兵冊,神將府迫于壓力給這幫儒生造了一份兵冊,呈至兵部交由涼州刺史與都尉章虛陀統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兵部在涼州另設刺史,增一折沖都尉,旨在監察逐漸勢大的王符岐,提防這位手握重兵的大周神將割據自立。
涼地士子儒生與粗鄙武夫之間的那點恩怨由來已久,各自互不順眼,白鶴樓存在于涼州的作用猶如一顆釘子,故而折沖都尉章虛陀將其牢牢掌控在手中,對如今勢大的神將府不失為一種有效牽制。
白鶴樓是儒家立派源地,儒道開枝分為兩樓一院,白鶴樓位于涼地,另一座書樓位于齊國碣石山,名曰:清風明月樓,一院指的是吳越太湖北岸的東林書院。
相較于其他兩處儒家圣地,白鶴樓所處的涼州地界雖為大周王土,其轄權卻被神將王符岐一人所獨攬。
已近武道巔峰的王符岐是名副其實的武夫,看不慣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虛偽儒生,因此涼軍哪怕腹背受敵,也不曾借助過白鶴樓丁點微薄之力。
涼軍為攔住蠻夷大軍,選擇傾巢出動對抗北線聯軍,致使涼州后方空虛,在黑水淵遭受突襲,疾先鋒梁破即便戰到力竭,落下寒毒入侵的病根,也從未向白鶴樓求援,可見武夫與儒生之間的恩怨就像寒冬冰凍三尺的潤液湖,絕非一日之寒。
甄大頗為自豪地扶了扶頭上的黃巾:“君子本該束發戴冠,而今投筆從戎,保家衛國,只為死后不辱圣人教誨?!?
八借一聽這話就知道又是一個讀書讀木了的書呆子。
“又來了個秀才。”
“既為黃巾軍,理應在涼州一帶履職,怎么來漠城任參將?”
年紀稍長的獸工一臉慈善,看著不像其他三個心眼多如篩孔,讓人一看就心生戒備。
“此乃刺史大人與章都尉定奪之事,我也只是奉命前來履職。”
獸工了然點頭,準備循循善誘再套些有價值的內容,這時許天火急火燎推門而入,直奔大魁等人面前。
望著頭戴黃巾的甄大,許天先是向他禮貌拘禮,而后心慌面不慌地問道:“可否看一眼委任文書?”
獸工將手里文書遞給許天:“給!”
許天仔細端詳,這一次除了州府印章,文書內容也毫無問題。
“是真的!”
查看無誤后,許天接著又問:“印信和兵符可否給我再看一眼?”
確認身份,這三樣東西缺一不可,事關重大,許天不敢錯漏一樣。
甄大看出許天是個懂行之人,于是也就沒再隱瞞。
“我的印信和兵符在來時路上被賊人所偷,只有這份委任文書保存完好,之后因為中途折返州府重開路引耽誤了一些時間,不出意外,明日州府遞往郡衙的書信就會送到,屆時就能證明我所言是否為虛?!?
三只手見識過陸長青的巧妙手法,當時他還驚詫陸長青順手牽羊之法甚是了得,甄大所言令他深信不疑。
“我來時聽說漠城已經有了一位參將,名字叫陸長青,不如你們將他請來,我想和他當面對峙。”
看著不知所措,難掩心虛的小院眾人,底氣十足的甄大趁勢追擊道:“為了公平起見,你們叫上這位仁兄我們到郡衙對峙也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樣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逃跑。”
說著,甄大就要離開小院去郡衙。
“不用了!”
早料到這一天會到來,敢作敢當的陸長青這時來到小院,坦然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兵符印信是我偷的。”
這幾天過了一把參將大人的癮,陸長青毫不猶豫地交出兩樣東西。
甄大來時設想過無數種可能,認定自己不可能輕松拿到所丟之物,他原以為會經歷一場激烈辯駁,才能就任漠城潰兵們的參將,哪曾想偷走他東西的人會如此爽快交出來。
仔細打量著這位膽敢偷取自己兵符印信的同齡人,甄大卻是想不通自己與他有何瓜葛。
“我們認識?”
陸長青微笑著青搖頭,笑得灑脫至極,坦然至極。
“我們之間有恩怨?”
陸長青還是搖頭。
甄大與聞訊潛入漠城的江湖人士一前一后進的城,對漠城近日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已有所耳聞。
換言之,如果是他扺掌參將之權,未必能率一眾潰兵擊退西戎大軍,尤其是第二次西戎騎兵進犯,換成他來守漠城,即便能夠守住城池,也很難做到低傷亡換取最大勝利。
對于這位冒名頂替他上位的參將,其人品甄大這幾日也進行了全面打聽,除了行事特別,領著一眾烏合之眾做了幾件有損大周軍聲的荒唐事,其人品倒也沒他來時想象的那般不堪。
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卻非大奸大惡之徒,這讓被偷了兵符印信的甄大欣慰不少,否則他也不會這個時候闡明身份。
“我們無冤無仇,你冒充參將身份又不為謀私,可知偷這東西會掉腦袋?”
甄大其實有些惋惜,從陸長青來到漠城的種種表現就可以看出,他的領兵才能實屬罕見,這一點甄大有些自愧不如。
被人當眾戳穿身份的陸長青好像不認為自己有性命之憂,也從未擔心過有這么一天。
“隊伍已經替你拉攏好了?!?
陸長青表情平靜,超乎尋常的平靜,既沒有反抗掙扎,也沒有向甄大求饒,希望他網開一面。
這股從容淡定仿佛是他從娘胎里出來就自帶的品質,沒有人也沒有任何事情能撼動這份從容不迫,鎮定自若。
“不管出于何種原因,我都得綁了你。”
陸長青乖乖伸出手,一副甘愿受罰,任憑甄大處置的無畏表情。
這不卑不亢的豁達態度,直接把到現在還心急如焚的小院眾牲口全部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