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輕之人壓不住道門坐騎，就是那負劍少年也未必能將毛驢騎在胯下，小姐還是打消這個想法。”

口下留情的云叔沒將“不切實際”這四字說出口，那頭倔驢看似與拉磨的牲口無異，可一旦發飆，就是他想壓制也得費不少手段。

少女天真想法落空，失望噘嘴。

“哦。”

見少女耷拉著臉，云叔安慰道：“小姐真要想有頭坐騎，找匹駿馬倒不是難事。”

駿馬太過尋常，無法滿足少女的標新立異，普通靈獸坐騎她并不感興趣。

“馬有什么好騎的。”

云叔未置可否，這位古靈精怪的小主總有層出不窮的新奇想法，前幾日少女看到墻角洞內有蛤蟆吐舌吃蟲，竟要養蛤蟆給自己房間捉蚊蟲，讓得無語至極的云叔好生頭疼，拿她沒轍。

“驢同樣也不好騎。”

云叔怕少女又萌生騎牛的想法，繼而又道：“道門的青牛白鶴都不好騎，修為未至大成，這些靈獸凡夫也駕馭不了。”

千算萬算，云叔還是沒能猜透少女的復雜心思，她看著對面緊掩的木門，想起了那個讓她又恨又厭的漠城小妖孽。

“云叔，你把李龍喜的腿腳打斷，我要用那小混蛋當坐騎。”

若是換作平常，云叔莫說打斷幾個平民百姓腿腳，就是擰幾顆大周人的腦袋給自家小姐當夜壺，也無人敢擋。

可現在身處烏衣巷，不比在妖族可以橫行無忌，隔壁深藏不露的說書先生早說過小巷內不允起殺念。

除此以外，云叔不敢在小巷中與人斗狠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擔心暴露自己妖族身份，從而給身份特殊的少女招來禍端。

“此地動武壞規矩，這在大周武王時就明令禁止。小姐要想給那小子一點教訓，有的是機會，何必急于這一時。”

年代久遠，烏衣巷中只剩一些老人還記得這項規矩，年輕人已經忘了這里曾走出大周文武兩代君王。

少女卻是不信：“這窮壤破巷還有這種狗屁規矩？”

“大周奪天地造化吞殷商人皇之氣，因貪得無厭毀了我們妖族冥冥之北的氣運，從而影響到荒原和北境……直到武王繼位鑄九鼎鎖住九州氣運，后來才在這片龍興之地邀來儒釋道三教圣人在此方天地植下一株春桃驅邪納福，祈求天下止戈修睦。周武王頒布此地嚴禁動武的規矩是不想讓刀劍毀這里的氣運，尤其是方井小院這棵春桃所截取的三川靈韻。”

明白過來緣由的少女臉上微笑很快消失，人族的貪得無厭令她無比憎惡，晶瑩的眼眸之中閃過猩紅仇怨。

少女隱匿漠城小巷完全迫于無奈，將近三年的堅守枯燥且無聊，她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完成心愿，找到能夠替她剔除狂暴獸血的氤氳泉眼。

“待東西到手，我偏要打破這里的狗屁規矩，讓此地萬劫不復！”

藏鋒隱智多年的云叔趕忙打斷了瞋目切齒的少女。

“烏衣巷人多嘴雜，況且今時也不同往日，現在漠城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小姐心里縱有不快，也最好藏在心里，這世間很多禍事皆從口出，切記小不忍則亂大謀。”

少女不敢忘記此行漠城的重要目的，何況她在這里熬了將近三年，身體已經隱隱感知到那泓泉水的特殊靈力，既然忍耐了那么久，這要半途而廢，豈不白遭了這么多罪？

……

陸長青在烏衣巷溜達幾圈后就看出了這里的不尋常之處，那會兒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招攬人心，重振旗鼓對付西戎人，并沒有把注意力聚焦在小巷的住戶身上。

這幾日漠城匯聚了各方勢力，儒、釋、道三教的年輕翹楚頻頻在城中現身，這種出乎陸長青預料和掌控的新鮮事很快引起他的重視。

“秀才，漠城是何時涌進這幫江湖勢力？”

身為主簿，許天的職責本不在于此，但陸長青肩傷未愈，很多事他沒好意思攪擾參將大人，不代表他對城中近來發生的蹊蹺事置若罔聞。

“前日就有不少三教修士悄悄潛入漠城，這些人都有通行文牒，身份郡衙那邊全都登記在冊，包括剛才那個牽驢少年。”

防范西戎人再次進犯漠城那會兒，許天擔心敵寇派遣暗諜潛入城內，特意調過郡衙登記的名冊，對近日聚集在漠城內的各方勢力早已心里有數。

“不是前日，是五日前。”

睡眠很淺的獸工對此記憶猶新，小巷一有風吹草動就能把他驚醒。

“那天隔壁的鼻涕蟲在屋頂上追一群御劍修士，大吵大叫擾人清夢，還踩壞了不少屋瓦。”

這群御劍修士來到漠城下榻在黃府，之后就沒有任何動靜，與陸長青提到的各方江湖勢力有著很大不同。

許天想到一個可能，眸光恍然驟亮。

“會不會沖羊圈里那口古井而來？”

陸長青思忱片刻，緩緩搖頭。

“若為探尋古井里的秘密，這些修為高深的江湖中人不會安分守己待在客棧酒肆，而是應該出現在郊外羊圈。”

各方勢力齊聚漠城，既沒有對黃府羊圈那口古井產生強烈探索欲，亦不見這些人為此大打出手。

無利不起早的江湖中人顯然不是吃太飽撐壞了腦袋，集體商量好來北境小城歷練，以增道業，求那道藏經書里的圣天大道。

陸長青看向說書先生家半掩著的院門，對這位很少留意的說書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位說書先生叫什么？”

說書先生是方井小院里除許天之外，唯二識字的讀書人，許天閑暇無事時，在街角攤邊偶爾聽一會他編排的一些故事，其中以江湖軼事為主，對許天而言談不上精彩絕倫，但也值得一聽來打發無聊時光。

“好像叫……跛子。”

獸工的回答招來陸長青與許天同時白眼。

獸工意識到自己的回答無法令人信服和滿意，干脆直接閉嘴。

說書先生操的不是本地口音，許天由此可以斷定他是外來人，盡管這位衣著樸素的跛腳先生以說書為生，但種種跡象表明，他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大人若想知道，我可以去暗查一番，不過小巷之中沒人當面喊他跛子，大伙全都稱他一聲先生，他具體叫什么名字，這我還真不清楚。”

這位跛腳先生在小巷威望不低，規矩也多得讓人應接不暇，連李龍喜這妖孽見了也得虎收雄威，畢恭畢敬在先生面前垂手。

不單單是鼻涕常垂于唇前的小妖孽對說書先生必恭有禮，方井小院的一對主仆對他也是尊敬有加。

方井小院的主仆二人對先生的恭敬與小妖孽李龍喜不同，他們似乎是出于某種忌憚和敬畏，許天覺得他們彼此之間多少有些了解，只是各自心照不宣。

陸長青想不通最近漠城發生的蹊蹺事，他只知道事出有異必有妖，生性敏感且多疑的參將大人不得不開始留個心眼。

“他是天生跛腳，還是后天致殘跛的腳？”

這個問題許天沒有打聽過，有關個人秘事，僅憑雙眼去瞧，也瞧不出個所以然。

“這個我得想法子打聽打聽。”

陸長青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我只是好奇而已，不需要特意打探。”

最近名聲大噪的負劍少年都沒能逼其出手，其他人恐怕也難刺探到他的真實身份。

若小巷中的說書先生真為隱士高人，就算眾牲口拼盡全力，也未必能套出他的底細。

說書先生的存在目前只是令陸長青產生一絲好奇，并未對他帶來絲毫的不安。

目前漠城的情況還在陸長青的掌控之中，盡管城中出現一些超出他預料的特殊情況，終歸沒有影響到他堅定不移的守城目標。

不清楚城中變化是否因那口古井而起，許天提議道：“咱們現在人多，要不要安插一些眼線盯著黃府的動靜？”

“算了，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為好。”

在沒有弄清楚江湖中人齊聚漠城所為何事之前，陸長青不打算攪進這場渾水，況且現在的情況他也不清楚具體因何而起，總之各方蠢蠢不太像為那口古井趨之若鶩。

盯一群感知力超強的修士毫無意義，靜待事情的發展反而才是上上策，陸長青在看不透事物狀況前，通常不會操之過急。

好不容易將貌合神離的潰兵們籠絡在一起，陸長青的重中之重依然是重振旗鼓，繼續加強士卒應敵能力，以防西戎人實施更加瘋狂的報復。

“死了個騎軍統領，西戎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才是考驗我們的時候。”

當守城士卒與城中百姓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陸長青擔心的則是西戎人會不死不休，破城屠城的可怕隱患。

許天這段時間一直在算著日子，他們這股潰兵的表現給大周軍隊長了不少臉，也該得到州府乃至兵部的褒獎，兵部隨周王東遷畿都消息滯緩也就罷了，然而北境與涼州這邊靜得出奇，至今無任何消息，也不見增援，這讓心有期許的許天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東遷，會不會從此以黃水為界，割讓出黃水以北的土地，與草原十八部隔河相對？”

許天對著大周堪輿圖研究了很長時間，他的推斷并非空穴來風。

諸侯混戰打了一甲子，天下千瘡百孔，西戎蠻夷東侵南下，數十年間拉攏出草原十八部，甚至連曾經不值一提的羌、胡部落都敢揮兵南下，可見大周的糜爛已經到了鯨落萬獸食的悲哀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