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借撅屁股是放屁還是拉屎,在場眾人未必可知,但他一張嘴要說什么話,虎賁營里出來的哥幾個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烏衣巷里除了大魁夾有私貨,吃得滿臉油光,膀大腰圓,虎賁營與河西營這幫大難未死的可憐士卒,還真沒吃過一頓飽飯。
漠城里的貧苦百姓水深火熱,自己尚且吃了上頓沒下頓,哪里有油水供數千如匪潰兵們搜刮。
倘若再有三日吃飯問題得不到解決,陸長青千辛萬苦拉扯起來的龐大隊伍就算不淪為匪徒流寇,也遲早土崩瓦解作鳥獸散。
“我餓了!”
叫餓的胖子體型高大肥碩,比身材魁梧的大魁還要龐大一圈,許天平時很少看到他站著,大多時候他不是躺在蛇鼠橫行的草床上,就是坐在石凳上發呆,有時晚上說夢話也叫餓。
“瞧這幾天把我飯桶兄弟給餓的,都快脫相了。”
被稱為飯桶的胖子是一頂一的弓弩手,雙臂可拉開五百石的硬弓,百步穿楊,例無虛發!
故意拿胖子打趣,實則另有所圖的面黃男人皮笑肉不笑,他在靠近陸長青時,纖細右手以極為巧妙的動作從他身上順走了幾樣東西,然后借助胖子的身體作掩護,又把東西藏在了胖子的衣袖里。
腰圍如桶的胖子不是虎賁營僅存的幾位幸運兒,他是死人堆里爬起來的河西軍里的一員,一看面相就知道是飯量驚人的吃貨。
人如其名,飯桶。
河西軍在守衛鎬京一役中抵抗的是北郊之敵,死傷同樣慘重,活下來的人雖比虎賁軍多,卻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廢人,肢體健全的并沒幾個。
除了飯桶,殘喘在烏衣巷里的活寶中還有這個面黃男人,名叫三只手。
三只手有兩個絕活兒,一是順手牽羊的手法巧妙迅捷,其二便是善跑,而且速度極快,與逃兵二字可謂完美貼合。
烏衣巷的潰兵中原本還有一位來自河西軍的娘娘腔。
這廝說話時總不受控制地捏著蘭花指,聲音尖膩不說,還很刺耳,扭捏做派令這群老少爺們無一不覺得惡心。
大伙實在受不了娘娘腔一張口就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于是將其轟出了烏衣巷。
一副天生小白臉模樣的陸長青看著入世不深,實則心思一點也不純善,只見他快速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彎成鷹爪狀,掐住飯桶的肩膀,由上而下一陣摸索,便將三只手順走后藏在飯桶袖子里的兵符印信給拿了回來。
陸長青的手法旁人或許看不出路數,但三只手一眼就被驚得愣住了,臉上的笑容都跟著瞬間凝固。
“這等雕蟲小技還是不要輕易施展的好,否則斷手是小,折了性命不值得。”
眼看著氣氛有些尷尬,平日大伙馬首是瞻的對象大魁又不知如何解圍,只得眼神示意許天替大伙出出主意。
許天本不情愿參與其中,奈何與大家身處一方小院也有些時日,這時候不設身處地為大伙著想,倘州府的任命文書下達,這群人還拿不拿他當回事就得兩說了。
“大人領著大伙撤退時丟了行軍糧和兵器,他們沒飯吃,也沒有任何保障,大家總得想法設法活下去不是……”
許天說話遵循客觀,在陸長青面前一直不卑不亢。
這時巷中不知是誰表了態,直抒心聲道:“只要有口吃的,我們就跟你!”
許天抬眼瞄了一眼陸長青的臉色,補充道:“這些人本就走投無路才進軍營混口飯吃,大人方才說過要帶他們回家,所以……”
許天刻意停頓,沒再說透后半句。
“所以本將得信守承諾,不能空口說白話是不是?”
給人希望終究不及人看到到希望來得奏效。
陸長青打量著院中破破爛爛,灰頭土臉且喪氣與晦氣集一身的牛鬼蛇神,忽然有種病急嚼黃蓮,再苦也得咽的無奈感。
尤其是牛鬼蛇神齊聚一窩,還是由他自己親自領進的漠城,這份無奈與無力也只有他最有感觸。
“諸位大可放心,我不會向你們前任參將那樣讓你們三天餓九頓,咱們要吃就得吃好的,吃好的才有力氣打一場大仗,才能反攻西戎,收回京都!”
大魁沒有一呼百應的號召力,并不妨礙他吐露自己心聲的同時,架上在場眾人一起給這位年輕的參將大人上上難度。
“你可不能拿摻了土的行軍糧糊弄大伙,那玩意兒吃了有飽腹感的假象,拉不出來屎!”
身為老兵油子中出類拔萃的刺頭,大魁的見多識廣與其頭上稀疏到屈指可數的頭發形成巨大反差。
為防止陸長青糊弄大伙,獸工緊隨其后附和道:“磨牙豆也不行,這東西砸不爛,燒不熟,吃了也傷身體。”
茍延殘喘的潰兵們雖是一盤散沙,平日里也根本尿不到一壺,卻總能在奢望的事情上無比團結。
“偷就更不行咧,郡縣牢房已經不管飯了!”
說這話的人中龍鳳顯然在郡縣牢房走過一遭,并且這條蹊徑現在已然行不通。
豁牙剛進漠城吃過一回牢飯,之后再沒這種得豁出臉的蹭飯打算。
進衙門挨板子豁牙不怕,丟人也不怕,他唯獨不能忍受沒人和他說話的煎熬日子,比餓他三天還難受。
當然,也有人喜歡郡縣大牢里半生不熟的惡劣伙食。
娘娘腔就是口味獨特的那一位。
這位張口就令人汗毛直豎的陰柔男子自從被趕出烏衣巷,就一直扎根于郡縣大牢,無怨到有些樂不思家。
這位即將整崩潰眾獄卒和郡守大人的奇男子,自從開創出蹭牢飯的捷徑,已經出現無數效仿之人,真可謂趨之若鶩,使得漠城牢房已不堪重負。
無計可施的郡守大人現在一聽到這群潰兵在城中偷雞摸狗惹是生非就頭疼欲裂,抓耳撓腮。
如果這幫觸犯律法的潰兵不抓,民怨如潮直接影響郡守大人的烏紗帽。
倘抓捕這幫人小懲大誡,刀山火海死里逃生的兵痞們又皮糙肉厚,棍棒懲戒不值一提,形同撓癢。
要是把他們打入大牢,又正中這些人下懷,因為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在郡縣大牢里吃牢飯。
散兵游勇一旦人多勢眾,遲早得被上峰統一征調,郡縣衙門的權力終究抵不過州府和兵部的一紙文書。
無計可施的郡守大人最終取消了牢飯,讓得想借此下三濫招數少受饑餓之苦的潰兵們徹底潰不成軍。
想到陸長青還有一頭坐騎,這時又有人異想天開地產生了一個歪心思。
“不如參將大人把自個兒的騾子宰了吧!”
這心思直接觸到陸長青的逆鱗,他臉色肉眼可見地不悅起來,只是沒有當眾爆發。
“大人的坐騎怎么合適?要宰也是宰拉車的幾頭牛。”
一唱一和的兩人在陸長青的底線與大周律法之間反復橫跳,語氣中透著吃人不吐骨頭的貪婪。
山窮水盡見人性。
這還只是剛剛開始,一直以不變應萬變的許天就已經感受到人心的復雜。
人越多,人心自然就更加復雜!
“護你們周全的牲畜雖無軍功,但至少對你們有恩,吃完騾子和拉車的水牛,你們是不是還想打大黃的主意!”
陸長青將那二人盯得渾身發毛,趕忙頷首抱拳道:“小人不敢!”
“不敢?敢想與敢干之間無非就缺了決心與狠勁,真要到了這個地步,你們恐怕連同伴的肉都敢吃……西戎人稱我們大周子民為兩腳羊,發起瘋來也是連人都吃,真要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你……你……還有你們……和西戎蠻寇還有什么分別!”
陸長青的話絕不是為了讓那兩人和大伙羞愧難當,他之所以憤而說教,有兩層深意。
讓沒有底線與羞恥感的大老粗們有所顧忌,并發自內心地敬畏自己與聚集在這一方巷院的同伴。
再者,大概就是想讓大家明白他的底線,以及底線背后所折射出來的秉性脾氣,以及他骨子里不容抹去的底色。
這是在立威,不怒而威的那種威!
與那二人有同樣想法的人無不羞愧難當,這一記殺人誅心玩得雖談不上如火純青,卻也手法嫻熟,暫且夠用。
許天看在眼里,聽在心里,眸光不著痕跡地掃向陸長青,從他臉上看到了與馴馬師降伏烈馬后如出一轍的得意微笑。
以許天看人的目力,以及對這群大老粗們的了解,陸長青的肺腑之言對多數人奏效,但要想撼動虎賁營這幫比衣衫污漬還要頑固的價值觀,簡直癡人說夢。
沒心沒肺的豁牙顯然把陸長青的話當成了放屁,他這會兒又盯著地上的磨牙豆開始惋惜。
此刻豁牙的內心正遭受煎熬,在地上的豆子到底是該撿,還是不該撿,陷入兩難。
造成豁牙撿豆困擾的最大根源在于,他一彎腰整個身后門戶大敞,白花花的大腚很可能成為某些人的低級趣味,從而魄門遭受無妄之災。
人老而妖的獸工將從桃樹上扣下來的樹膠揣進兜里,忍不住發問:“依參將大人,咱們如何才能不餓死在這里?”
“是啊大人,想讓我們心甘情愿賣命,總得讓我們有口吃的……”
“……”
這類似于討價還價的聲音七嘴八舌,在烏衣巷里吵得人腦瓜嗡鳴。
許天自認為沒有力挽狂瀾的十足把握,見識到人心的復雜,他開始慶幸自己沒有趟這渾水,自告奮勇當這群潰兵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