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賊人攻破京都,急先鋒梁破不幸戰死,神將王符岐生死不明,現由我陸長青統領一切軍務,本將會率爾等破敵反攻,帶你們回家!”
白衣少年在烏衣巷中扯著嗓門數落完豁牙,緊接著又高調宣揚反攻西戎的豪言壯語。
意氣風發與死氣沉沉在一方小院內瞬間相遇,激情的火花沒能將頹敗的氣息點燃,也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神韻盡失的殘兵們像審視傻子一般掃量著緩緩走進小院內的陸長青,用鶴入雞群來形容這群弱雞,實在是有辱弱雞。
與灰頭土臉,渾身每個毛孔都透著晦氣與卑微的土鱉們不同,白衣少年相貌不凡,臉上透著無往不利的勃發,他晶亮瞳孔折射出的清澈目光從眾人頹廢的臉上掠過,散發著對在場眾人不加掩飾的失望。
失望總好過絕望,說明他眼里的無能之輩還有可用之處,尚沒被與扶不上墻的爛泥劃為同類。
陸長青的這種英氣由內而外,通過古銅色的健康肌膚散發而出,精神奕奕,令人不禁產生“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感慨。
這副昂然在烏衣巷中的潰兵眼中透著以勢壓人與高高在上,令難以管教的潰兵們雖心生不快,卻又不敢以下犯上,當眾忤逆上官。
遭受無妄之災的豁牙不敢大口喘氣,只得無辜地打量著滿地的磨牙豆一臉惋惜。
“秀才,你不也是參將,咋就沒人家威風!”
表達不滿還不忘火上澆油的八借一身麻布衣服四處漏風,隨時可能因為某股風的突然襲擊而四分五裂。
這廝的褲子只能護住前襠,后面大半屁股公之于眾卻沒遮一遮的考慮,他走起路來還故意在人面前一扭一扭,是個沒羞沒臊又招煩的兵痞。
這是除豁牙以外,又一個招煩的奇葩,此二人堪稱虎賁營的臥龍鳳雛。
與豁牙那種毫無目的地刨根問底喋喋不休不同,八借張口總要得到一些好處,他張嘴說話,十句有九句是為了借東西。
他不是借特定的某樣東西,而是冷不丁隨口一借,哪怕一根頭發,一塊毫無價值的石子……
他只為達到一種所求被滿足的無聊目的。
漫無目的,只為打發無聊的目的最招人厭煩,像個上輩子負責討債的人投胎前沒喝足孟波湯,這輩子本能地見人就張口討要東西。
如果八借張嘴沒能借到東西,那他絕對不會放棄,他會不停地問對方借到一樣物件才肯罷休。
預感到八借即將張口討借,為先下手為強堵住八借蠢蠢欲動,醞釀計劃的的臭嘴,許天將腳邊的一顆磨牙豆踢到他跟前,算作借給他豆子。
八借不知是嫌棄,還是怕彎腰將白花花的大腚給漏了出來,被人從身后偷襲,他表情平淡地看了一眼面前黑乎乎的磨牙豆。
“豁牙的東西臟,要不你借我點別的?”
許天兩袖清風,只得伸手在八借面前抓了一把空氣,然后鄭重其事提醒道:“收好,記得以后還我!”
“好勒,參將大人!”
八借挺直身板,感恩戴德,將胳膊橫于胸前,向許天認真地行了一記虎賁營軍禮。
許天的參將身份離名符其實尚缺州府委任文書與兵符印信,否則他也能在這幫烏合之眾面前耀武揚威一回。
八借此舉想抬出許天,好讓糙人堆里唯一一位讀書人能站到臺前,成為烏衣巷眾人往后得以仰仗的大樹。
還未被之乎者也木化的許天沒那么容易正中下懷,他裝作沒看見,繼續躺在一縷斜陽下,享受著淡淡溫存帶來的閑適。
麻子距離許天最近,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沒打算改變慵懶姿勢的許天:“替哥幾個打探打探,這貨到底啥來路?”
深知“箭射出頭鳥”這層淺顯道理的許天,沒腦門一熱上前盤問來路不明自稱參將的陸長青,眼下不動聲色靜觀其變,方能在錯綜復雜的人堆里明哲保身。
“照你的說法,我大周王朝就沒能者,與西戎人一戰?”
終于,有膽大之人提出了質疑,嗓門還不小。
這中氣十足的聲音來自大魁。
虎賁營里的刺頭。
對于梁破戰死、王符岐生死不明這種無腦鬼話別說是他,就連烏衣巷里毫不避人,正上演春宮的兩只大蟑螂都不信。
大周柱國王符岐,出身槽吏,戎馬半生一統割裂四百年的西涼與北涼,以赫赫戰功榮封神將,成為僅次于大周各方諸侯的涼州霸主。
世間早有傳聞,王符岐武道破鏡,距離武道至臻修為只一步之遙,修為實力雖無法比肩大周五圣,但絕對是圣人之下無敵的存在。
至于王符岐麾下第一猛將,急先鋒梁破,其實力修為同樣不容小覷。
梁破年少鉆研儒道,而后游學三川改修武道,歷經數十載苦修,文武皆有所成。
如今的梁破修為入朝,雖多年止步大天座,卻也并非一遇強者就會灰飛煙滅,徒有虛名的花架子。
陸長青眼神一亮,將手中藤條往肩上一搭:“儒道至圣坐鎮清風明月樓,早已立誓不成天人不下書樓,國師黃良游歷天下,正為陛下尋覓長生藥,至于云海仙宗首座與黿頭天師府的老祖宗則都遠在天邊,遠水救不了近火……王朝上下可堪大用者,除卻神將府,唯我陸某!”
這話透著狂妄與自信,絲毫沒有顧及周圍螻蟻們的內心感受。
井底的蛤蟆沒見過比井口更大的天,對圣人、天人這類遙不可及的強者只停留在道聽的一些途說與光怪陸離的軼事傳說。
總之,很遙遠!
“你這參將有州府兵符和印信沒?”
烏衣巷中心持疑慮之人不在少數,但敢當眾質疑并盯著陸長青發問的,只有大魁。
大魁人如其名,個頭高大,身材魁梧,渾身肌肉硬如磚石,砂鍋大的拳頭一拳能捶死一頭牛,其臂力徒手拎起在場任何一個人都不在話下。
在強者為尊的烏合之眾里,具有藐視除上官以外之人的絕對實力。
看到大魁的塊頭,陸長青如獲至寶地愣了一下,他估計沒想到菜雞窩里竟然還貓著一只堪稱猛虎的可用之才。
為堵住悠悠之口,從而更好的指揮這幫人為自己所用,陸長青從懷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白紙,以及一個豹形兵符和拇指大小的蠟黃石所雕成的印信。
大魁率先拿起兵符,這東西他有幸見過一回,但他當時站得較遠,沒看清兵符的具體模樣,只知道這東西是精金澆筑而成,具體形狀是狼是豹還是虎,他則一無所知。
有大魁長眼,其他人自然不敢再上前查驗,一個個伸著脖子盯著幾樣東西看得癡迷,靜待這位不知秉性的新“地頭蛇”發號施令。
大魁雖然看不懂兵符印信,但絲毫不影響他替眾人分辨真偽,他看完兵符又繼續盯著參將印信反復觀察,直到實在看不出可疑之處,他打才開那張寫滿字的委任文書繼續研究。
扁擔倒地不知是個“一”的大魁盯著文書看得云里霧里,但他依然沒有就此作罷。
似乎意識到什么,大魁撓了撓與腦門分道揚鑣,快要倒向后腦勺的一縷雜毛,親自將文書遞至許天面前。
“差點忘了,咱這有識文斷字的讀書人!”
許天接過文書,掃了一眼文書上歪七扭八的幾行字,以及印記鮮紅的府衙章,不禁陷入了沉思。
章沒錯,就是這字……糟蹋了這張紙。
“府衙的章沒問題!”
許天就事論事,文書的內容他沒有置評,他只著重說了章。
他這話說得極為巧妙,既沒有表達懷疑,又就事論事給足了這位想要發號施令的陸長青顏面。
這一席話在場的大老粗們自然嚼不出深意,大魁聞言趕忙將文書還給陸長青,然后快速抱拳行了一禮。
“見過參將大人!”
刺頭大魁恭敬行禮,其他人自然也不含糊,緊跟著齊齊行禮。
“見過參將大人!”
由于烏衣巷內收留的人員眾多,大伙行禮時將依然躺在陽光下沒打算起身的另類,也就是有名無實的另一位參將許天擋得嚴嚴實實。
陸長青向眾人抱拳,簡單回了一禮后,目光投過人群縫隙,還是看到了大老粗中有些格格不入的讀書人,許天。
“讀過書?”
許天淡淡回了句:“讀過!”
“可有功名?”
許天沒來得及自報名諱就被話多的豁牙搶了先。
“他是秀才,也叫秀才!”
陸長青咧嘴一笑,雙眸比看到大魁時還要激動。
“正好我還缺個帳前主簿,就你了!”
許天萬萬沒想到這廝的第一條施令竟發在自己身上,而且還是當著這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一群人對他進行委任。
“秀才如今也是參將,只是委任文書還未到!”
獸工在烏衣巷里最年長,他出面替許天解釋則是還他幫忙代寫書信的人情。
怎料陸長青沒給打著倚老賣老算盤的獸工任何顏面。
“涼軍覆滅,大廈將傾,我神將的委任文書不也沒下來!”
吃癟的獸工還沒將牢騷與不悅當眾發泄出來,許天就躬身抱拳將其不吐不快的哪些話給噎了回去。
“卑職領命!”
就在許天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不想讓獸工繼續難堪,八借這時擠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只見八借上前向陸長青伸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委屈巴巴地看向他,語氣之中充滿渴望。
“參將大人,跟著您……有吃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