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青擺了擺手,示意亂糟糟的眾人就此打住,他似乎有振奮人心的大事隆重宣布。
眾人見狀止聲,渴望的眼神無不匯聚在陸長青俊朗與狡黠并存的臉頰上。
早已急不可耐的大黃不停搖晃尾巴,可憐巴巴的眼神像是在等待恩賜。
陸長青沒有吊人胃口,他鏗鏘有力地大聲宣布道:“今兒個咱們吃肉!”
看到大伙把持不住的渴望神情,陸長青又提了提嗓門。
“吃羊肉!”
“喝羊湯!”
聽到肉和湯,別說饑腸轆轆的潰兵們不停地吞咽口水,就連大黃也跟著垂涎三尺。
和大黃相比,庭院里的少數聰明人則沒那么心潮澎湃。
吃羊肉?
還喝羊湯?
許天聽著就不切實際!
陸長青領著一眾潰軍來漠城不過數日,先是吃怕了當地百姓,之后又惹得郡衙上下怨聲載道,真要有羊肉吃,他們用得著薅光桃葉、榆樹葉充饑?
瞅著陸長青的表情不像是信口雌黃,許天不禁猜測這位深不可測的參將大人,是不是想拿漠城的地主士紳們開刀?
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鬼。
本地鄉紳士族一毛不拔,朝中有些背景的已經攜家帶口逃之夭夭,人去宅空。
至于那些還沒來得及攜產逃亡的富戶,要么請了一大批牽狗的帶刀護院,要么雇了頗有修為的漠北刀客于宅中坐鎮,讓得早就動了賊心的潰兵們,有種狗咬刺猬無處下嘴的無奈。
許天曾動過劫富濟貧的念頭,奈何他這參將身份還沒坐實,還沒有耀武揚威的資格,號召這群瘦成干柴的餓狼直接生搶。
潰兵勝匪,不當一回匪,搶一回忒沒善心的富商大賈,豈不是白擔了匪兵的罵名。
有過同樣賊心的大魁不合時宜地給陸長青潑了一盆冷水。
“漠城的幾個大戶修筑了院墻,也雇了不少人,弓弩兵器不在少數,有些宅子里甚至還有穿靴的刀客,看著不好惹!”
刀客是漠北地界上刀尖舔血的一類特殊群體,多是一些修行宗門的外門弟子,在修得一兩套術法秘訣后就開始闖蕩江湖。
宗門實力有高低,刀客自然也就存在三六九等。
不入流的刀客,通常手持棍棒穿街走巷,這類人常年混跡街頭欺壓商販,索要錢財充當保護費,市井百姓稱他們為棍夫。
棍夫之流聲名狼藉,通常也干些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勾當,為禍一方。
稍有志氣的刀客大多選擇在大戶人家充當教頭,為有錢人家保家護院,憑身手自食其力。
這類人通常身配刀劍,腳下通常穿一雙布鞋,在主家也會得到不俗的待遇。
好一些的刀客身揣法器,腳下穿靴,靴子上多繡有其宗門門徽,在市井中地位頗高。
這類刀客除有不俗實力傍身外,還具備自由來去主家的權力,通常為雇主平事后,得到豐厚報酬就離開,擁有不俗的震懾力,身后背景和影響也就不俗。
“帝都的城墻高不高,現今是什么狀況?皇城里的護衛軍、御林軍、城防營……再加上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夠不夠人多勢眾?可到頭來呢,西戎蠻夷不過是數萬之眾,僅僅是騎兵策馬偷襲,就把諸位打得潰不成軍丟盔卸甲,連京都也拱手相讓……比起西戎蠻夷,是這些朱門大戶的墻高人多,還是追著我們想趕盡殺絕的敵寇更堅不可摧?”
潰兵們不懂啥叫自慚形穢,只知道一敗涂地餓肚子,如同喪家之犬的滋味不太好受。
只剩下口舌之能的麻子想替被訓成孫子的眾人開脫兩句,免得以后出門還得捂著臉。
攤了攤還不如雞爪干凈的臟手,麻子委屈道:“兵器都丟嘍……一根燒火棍都沒剩下,你下的命令嘛,參將大人!”
對于撤退那會要求眾人丟掉兵器這件事,陸長青沒有過多解釋,他回了麻子一個無比狠歷的冰冷眼神。
這眼神不是刀劍勝似刀劍,盯得麻子瞬間毛骨悚然,把脖子給縮了回去。
許天推測,陸長青擔心眾人手里有兵器半道上恐生嘩變。
這種事以前大周諸侯國之間并非沒有少發生。
倘有人在潰逃過程中不服管教約束占山為寇,擁有兵器和沒有兵器所產生隱患,完全不可等同而語。
再者便是數千潰兵退逃漠城,若人人手持兵器,漠城郡守也不敢輕易大開城門,放大家進城。
至于丟掉行軍糧,這東西吃與不吃,和散落滿地的磨牙豆一樣,都是禍害人的東西,只會加速潰兵們的衰亡。
大魁不在乎用什么手段,他清楚想要吃頓好的,要么得付出腦力,要么得付出體力。
半腦袋漿糊的大魁自然無法勝任腦力重任,但論體力他不怵在場的任何人,即便與尚在靈息階段的修士掄上三百回合,他也有放手一搏的戰力。
“只要能吃上肉,你說怎么辦,我大魁請當先鋒,為哥幾個開路!”
手癢難耐的三只手嘴角一揚,躍躍欲試地握了握拳頭,手指骨骼咯咯作響。
“只有大魁兄弟一人開路還不夠,得有人一起配合勝算才大,既然要干,就得干票大的!”
聊了半晌不見具體策略與實施方案,飯桶圓滾滾的肚子又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我餓了!”
飯桶的愁眉苦臉沒換來陸長青的糯語安慰,反倒換來一個白眼。
“就你餓!”
與豁牙一起吃過半生不熟牢飯的八借,也搶過狗盆里的殘羹,薅禿過城外土坡,偷過獸工的樹葉樹皮與桃膠……
肚里缺了許久油水的八借不打算置身事外,他這回也想參與其中分一杯羹,吃肉喝湯。
“要是缺家伙,我可以去借!”
借這個字在八借這里還有另一層含義:搶!
借不到就搶,搶劫能力還十分粗糙的八借,獸工是沒打算給他留一丁點顏面。
“你都欠了一屁股賬咧,還到哪借家伙?郡縣衙門聞著你的味兒就放狗了,搶你都進不去人家的門……你現不妨站到巷角,問問老天爺愿不愿意借你一口西北風!”
與八借同為難兄難弟,同等招煩的豁牙賤兮兮地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嘲笑道:“欠一屁股債怕最后得用屁股來還嘍!”
“哈哈……”
一陣哄笑引得八借極為不滿,他沖豁牙合掌,豎起合并的兩根食指,不軌企圖溢于言表。
褲子后門漏風的豁牙魄門一緊,如臨大敵地捂著屁股退到墻角,棋逢敵手的二人都屬低俗的欺軟怕硬之徒,此二人雞飛狗跳,烏衣巷就像滴了水的滾燙油鍋,瞬間沸騰。
陸長青不容這兩頭沒有羞恥感憨貨繼續損其官威,趁二人追趕打鬧路經身邊,毫不留情一人一記鞭打。
挨了一頓藤條的豁牙疼得跳腳,嘴里哎呦呦地叫個不停。
遭鞭笞的八借捂著大腿疼得齜牙,兩人吃了教訓,一撅一拐地躲開陸長青,不敢再當眾造次。
“我看你們還餓得不夠,既然還生龍活虎,那我過幾天再請你們吃肉喝湯。”
麻子受不了挨餓的滋味,一臉諂笑地挽著陸長青的胳膊,深怕這位參將大人拍屁股走人,不再管他們的死活。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您要罰,也得罰那兩個牲口不準吃肉,我等何其無辜啊……”
看到參將大人臉上怒氣未消,大魁干脆當著陸長青的面一人一腳,將正叫苦不迭的兩個憨貨給直接給揣出了小院。
院內突然飛出兩個大漢,把外面偷偷摸摸一直扒墻角的陰柔男子嚇了一跳。
小院外鬼鬼祟祟的陰柔男子是既不受烏衣巷老少爺們歡迎,又不受牢房獄卒們待見的娘娘腔。
娘娘腔這會兒扒在門外望眼欲穿,很想融入烏衣巷,他渴望被這群粗糙的牲口們接納,渴望有個心安理得的容身之所。
除了無法給兄弟們生個大胖小子,娘親親什么苦都能受,他想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否則他不可能活得好好的。
陰暗潮濕混雜著霉味與糞味的牢房有口吃食,娘娘腔還能忍,可那地方一旦連喂牲口的雜糧都沒得吃時,牢房就不在是個可以忍受的庇護所。
被大魁踹出小院的兩人正巧給娘娘腔行了叩拜大禮。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二人哭爹喊娘地揉腰起身,與娘娘腔那副尷尬的笑容撞個滿懷。
“嘿嘿嘿~~~”
娘娘腔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僵硬微笑,激起八借和豁牙一身的雞皮疙瘩。
……
小院內,余氣未消的陸長青輕緩情緒后,認真地吐露出自己的想法。
“黃四郎家牛羊無數,就是一人一只都夠咱們吃到入冬,既然這號土財主勢力最大,實力最強,也最刻薄小氣……咱就自己動手!”
三只手立馬拍掌叫好。
“自個兒動手,豐衣足食!”
獸工覺得有些不妥:“黃四郎有權貴背景,家里又有刀客坐鎮,咱們要不捏個軟柿子!”
麻子天不怕地不怕:“軟乎的熟軟柿子也會澀嘴,還不如難嚼的硬柿子!”
為掃出大伙的顧慮,陸長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要智取,不是用蠻力。”
似懂非懂的獸工一副此言何解的困惑表情。
陸長青壓低聲音,向聚攏而來的眾人解釋道:“黃四郎產業龐雜,無數牛羊圈禁在城外,與戈壁灘只隔弱水河的一道支流,咱們無論是偷,還是搶都得付出代價,但要是把荒漠里的狼引過來,然后趁亂動手,事后即便有人追究,本參將隨便一個由頭都能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