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下紛擾由劍起
- 狼煙榜
- 我不是默煜
- 3153字
- 2024-04-16 09:44:41
千人起軍灶,滿城肉飄香。
風卷飛沙,與肉香鍋氣飄蕩在漠城上空,不僅人嗅了得垂涎三尺,就連游蕩在街頭巷尾的野狗聞了也被迷得走不動道,只得遠遠望著冒著騰騰熱氣的軍灶,眼巴巴地吞咽口水。
平日忙碌一年也未必能嘗到丁點肉味的市井百姓無不艷羨,嫉妒心重的狹隘村婦們端著陶碗吮吸碗沿味道寡淡的面糊,時不時暗啐幾句這幫天誅的殘兵敗將,竟也配過這種喝酒吃肉的神仙日子。
北境邊陲三年兩旱,要是哪年沒遭旱澇,也難逃蝗災肆虐,這也難怪百姓怨念極重,普通人全年勞苦,累得肩上脫層皮也換不來敞開肚皮吃肉的機會。
有余慶的積善之家一天兩頓面糊已羨煞旁人,而那些蝸居在陋巷破屋的貧寒之家,有口野菜樹葉維持一家老小生計已屬萬幸。
“民不聊生”這四字只是王朝凋敝的一個縮影,都說治國如醫人,可即便是妙手回春的神醫,在面對全身潰爛生瘡的膏肓之人,也沒那動刀剜瘡下猛藥的利落狠勁。
猛藥醫人如虎,不醫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高樓轟然垮塌,如今大周王朝該加哪味良藥方可藥到病除,志在醫天下的儒家士子躍躍欲試,卻難登那條通往朝堂大殿的青云之路。
“唉!”
說書先生盯著檐下啄泥筑巢的家燕,不禁扶額嘆息,臉上浮現淡淡的失望。
他這一聲長嘆既非哀春悲秋,亦不是為不堪世道無奈扼腕,而是今年又一次飛來的家燕實在太笨,連續筑了三次巢都沒成功,將他早上才清理干凈的屋前臺階又弄了一攤爛泥。
說書先生放下書卷,正欲尋個梯子親手給家燕搭巢,免得這只燕子又得孤寡一年,誰知性格要強的家燕卻不接受說書先生的憐憫,振臂飛出了烏衣巷。
連續挫敗三回的公燕今年沒再固執己見,飛出小巷半晌后不知從哪請來一群摯友親朋,在說書先生的小院屋檐上整整齊齊站了一排。
一眾燕子嘰嘰喳喳,仿佛在給那只連續三年未嘗一勝的家燕傳道授業,又像在給至今還孑然一身的失敗家燕指點江山。
家燕不入無福之門,這只越挫越勇的燕子若今年還不能筑巢成功,說書先生就該陷入嚴重的自我懷疑。
鼓起勇氣再啄春泥的家燕未將失敗的原因全歸咎于這方天地氣運欠佳,這回燕子將筑巢的位置放在檐下的橫梁上方,有一個硬物支撐托舉,筑巢成功的幾率大大提升。
看到家燕熟練掌握筑巢之道,說書先生比自己讀書讀到錦囊佳句還要喜悅滿足,此燕春來秋走,連續三年在他的屋檐下筑巢,這份信任與堅持是對他宅院的莫大認可。
看到家燕精心筑造的愛巢初具雛形,那只一氣之下飛走的母燕再次飛了回來。
看到兩只燕子重歸于好,屋檐之上的排排看客又開始嘰喳不停地搖動起燕尾,將兩只新燕擠到一起。
相較方才的群燕聒噪,這一次它們似乎在給這對新燕進行祝福,叫聲無比歡快。
屋檐側翼,一只聽到動靜的貍貓跳躍到院墻上方,目光貪婪地緊盯著屋檐上的燕子,以獵殺之態嚴陣以待。
不多時,貍貓壓低身姿匍匐前行,利用黛瓦遮掩身體,無聲無息地靠近屋檐。
貍貓每靠近兩步就稍作停歇,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如此往復數十次,在靠近屋檐外最近的一只家燕時,目中兇光逐漸顯露出來。
說書先生發現貍貓不軌企圖,沒放任這只膽大饞貓在自家屋檐肆意妄為,只見他右手輕拈,催動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強大真靈,中指抬手之際快速一彈,一股霸道力量如無形飛刃,以閃電之勢擊碎貍貓腳下黛瓦。
咔嚓!
“喵嗷!”
全神貫注的貍貓被說書先生突如其來的一擊嚇得險些跌落屋檐,意識到自己闖進不容生起殺念的禁地,貍貓倉惶竄逃。
“再敢在小巷動貪殺之念,莫怪我手下無情!”
貍貓撒腿逃跑,將屋檐瓦片踩亂一大片。
嘩啦啦……
瓦片碎裂的動靜驚起后知后覺的群燕四散而飛,盤旋天際的兩只新燕在看到那只撒腿潛逃的貍貓后,這才意識到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出手提醒。
兩只新燕在說書先生的頭頂上盤旋,為表感謝捕捉來幾只蟲子丟在他的書卷上。
望著書卷上奄奄一息的蟲子,說書先生無語扶額,他實在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舉手之勞其實不足掛齒,也無需兩只新燕任何回報。
撣落家燕送他的感恩之禮,說書先生平靜地望向直沖云霄的炊煙,陷入長久的掐指推算。
他這一算,靈識遨游太虛足足有半柱香時間,比先前為李龍喜占卜所耗費的心力還要多。
待到說書先生心神合一,靈識回竅,只見他身體仿佛瞬間被掏空,像斷線風箏一般虛弱地癱在石凳上,久久無法起身。
……
退守漠城的潰兵除卻祁得勝與獨眼二人麾下人多勢眾,其余隊伍皆是各營為數不多的星星之火。
籠絡人心的難度對陸長青來說不算大,但欲將潰不成軍的帝國散兵聚成一團火,他則費盡不少心思。
心思之外,也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哉的手段,這對陸長青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在陸長青的精心安排下,這幫命如浮萍的散兵游勇,總算吃到了潰逃以來的第一頓飽飯。
酒肉穿腸,陸長青無需推心置腹,只略施小計就套出了這群人的心里話,將各方心思摸個門清。
獨眼與祁得勝如陸長青所料,此二人及其麾下士卒只打算出工出力,接下來并不考慮為他效忠賣命。
這意味著西戎人一旦集結大軍攻打漠城,此二人依然會選擇作壁上觀,不會對他這個參將大人唯命是從。
如此一來,上千潰兵之中就少了近四成中堅力量。
那些沒有拉幫結派抱團取暖的潰兵大多誠心歸順,尤其是酒足飯飽后,無不對參將大人如同再造的一飯之恩感激涕零。
在眾人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陸長青當即給許天下達了最新指示。
“打明兒起,分灶而食,給祁得勝和獨眼的糧食多摻些沙子,肉也給本將減一半……”
陸長青這會兒情緒和酒意同時上涌,臉頰紅如猴腚,眼神看起來也略顯惺忪迷離。
許天怕參將大人醉酒失態,意氣用事,于是湊到他耳旁輕聲細語道:“這二人一直不是省油的燈,肚里揣著不少小心思,大人不怕他們二人帶頭鬧事?”
“本將更怕他們在關鍵時刻背后捅刀,甚至使絆子!”
陸長青舀了一瓢冷水給自己澆了個透心涼,然后搖了搖昏沉沉地腦袋,想讓自己褪去酒意,快速清醒。
“糧食是命脈,現握在本將手里,他們還不敢公然唱反調,表面的和氣總還會給的。”
大周軍律中有畏戰而逃的嚴格處罰,并且追究起來還會連坐,牽扯甚廣。
除非敵寇破城,士卒不得已棄城方可視為無罪。
定義有罪無罪的生殺大權在陸長青,他不信獨眼和祁得勝敢在這時候棄城而逃,將他和此地郡守的存在給忽略無視。
許天不置可否:“另外這批人也未必都是感恩圖報的忠義之輩。”
“你還真指望本參將仰仗這幫殘兵敗寇和西戎大軍來一場正面的硬碰硬?”
許天有些不懂,他看著臉頰通紅,人微醺心未醉的陸長青,想不通陸長青又將謀劃怎樣的逆天之舉。
“扯虎皮唱大戲要的是人多勢眾,足夠唬人,不是靠人多去和敵寇拼命,換取一場慘勝來標榜自己。”
陸長青抹去臉上的水漬,銳亮眸光看向許天道:“本將不需要他們拼命,只需這幫人能夠死守,守到西戎人無計可施,就算我們勝了一半……”
畏不出戰不丟人,不戰而降才是大周軍人的恥辱。
許天還是費解:“勝了一半?”
“閉門不出,高掛免戰,不是勝了一半,難不成還能鼓吹成大獲全勝?”
許天很慶幸自信與自負沒有同時匯聚在陸長青身上,否則一個剛愎自用的主心骨會將上千人帶進深淵,也會讓整個漠城跟著淪陷。
“我們……能守住嗎?”
許天不像小院的其他牲口每日得過且過,哪怕生活潦倒饑一頓飽一頓,也能滿足地徜徉在明媚的陽光下,或蹲在墻角以數螞蟻為樂。
天下紛擾由劍起,世間憂愁識字出。
讀書人的憂慮總比凡夫俗子多,多愁善感也常因想得太多才庸人自擾。
陸長青無論清醒還是酒醉,他始終從容自信,并且骨子里透著有別于他人的絕對聰睿。
一個人聰與睿并存,并且還善于藏鋒,不是心懷猛虎,便是志存天下。
許天估摸著應該是前者,后者多體現在讀書人身上,被視為儒生的通病。
“這世上沒有比守城更容易的事了,該傷透腦筋的應該是攻城之人,你不妨好好想想,當敵寇率軍攻城,我們只需一門心思守住城池,而他們則需要為攻城絞盡腦汁,想千方謀百計,還要為此號召士卒拼命,最受這過程折磨的是誰?”
陸長青的說法在許天看來有明顯的偷換概念之嫌,他沒有當場拆穿與之辯駁,而是直擊要害道:“上千人守城,弓弩兵器嚴重缺乏,這種守法有多大勝算,我想參將大人不用我說,也該清楚其中難度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