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直到現在也看不透眼前的參將大人,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懷疑陸長青參將身份的真實性。
礙于當下時局混亂,潰兵們死氣沉沉又人心渙散,非他那點可憐威望和腹中僅存的幾滴墨水就能夠力挽狂瀾。
在陸長青以參將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時,許天不僅沒有選擇當眾拆穿那張漏洞百出的任命文書,還極力配合這位參將大人在潰兵中發號施令,他其實想弄清陸長青到底是何來路?
若以事實為準繩,陸長青的表現確實能夠勝任參將一職,這一點別說許天,就是獨眼與祁得勝也不敢說自己能夠望其項背。
“現在上千人的命運掌握在你手里,形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即便有些人貌合神離,至少大家都將活著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大人可以現在大權在手,也操縱著上千人的生死。”
從一懵懂的馬前卒到圓滑的千夫長,許天這一路見識太多心狠手辣與口是心非之人,形形色色的過客各有各的嘴臉,各有各的復雜心思,好在他福大命大,軍旅之路雖坎坷多舛,好在有驚無險保住一條小命。
剛進軍營那會兒,許天曾與一位百夫長關系很近,每有大戰需要馬前卒沖鋒陷陣,那位百夫長就把許天這個文弱書生安排在最后方給予特殊關照。
西戎騎兵在曠野之中如履平地,沖殺最前的士卒無一不是成了刀下亡魂,許天能在戰場中屢屢僥幸逃脫,逃命本事只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但最大的仰仗還是來自于那位上官的關照。
之后成為百夫長的許天也時常效仿這種做法,他不愿和新兵走得太近,免得相熟后會生惻隱心,不忍讓他們沖殺在最前抵擋西戎的弓弩和騎兵。
許天一次又一次地讓剛入營的新兵沖鋒送死,其實就是在利用手中權力之便,變相保護與自己交好的一幫老伙計,操縱著士卒們的生死大權。
剛開始,許天還飽受良心上的譴責,久而久之,當這種冷漠成為習慣,那種本該被唾棄的羞恥感就不在困擾他。
上陣殺敵,總得有人身先士卒,至于最后誰能死里逃生,一半要憑天意,另一半則得看手握生死大權指揮作戰之人是否看重人命。
小院眾人與陸長青走得近了,會不會得到偏袒眷顧,從而讓其他人充當送死的馬前卒,這樣一個需要經過良心拷問的重要問題,現在就擺在參將大人的面前。
許天說出這番話,既是在試探陸長青的態度,也是在琢磨方井小院這幫牲口最后可能面臨的下場。
人心與人性從沒有逃出陸長青的嚴謹考量,他對此經常有迥異常人的思索角度。
陸長青是聰明人,他不可能沒聽出許天話里的言外之意,但聰明人往往揣著明白裝糊涂,他沒有直言不諱吐露內心真實想法,而是假裝沒聽懂許天的弦外之音。
“吾有千軍無所懼,千軍得和本將一條心,否則人心不齊,是守不住這座城的……身處亂世想要活命,并且有尊嚴地活下去,得趟過尸山血海,而這一切都得建立在‘齊心協力’的前提上。”
沒細數過自己有沒有讀萬卷書,但行萬里路許天覺著差不離,雖說萬里路多半是逃命走下來的,但也算踐行夫子教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相較于歷代先賢攜弟子周游列國,行知天下,許天的萬里路行下來唯四字可概括:
刻骨銘心!
畢竟沒人逃命時有感慨宇宙之大,山河壯美的悠然閑心,至于趟尸山血海,許天不覺自己有那一往無前的勇氣,可要論這半年來的逃命心得,許天要是有筆墨紙硯,他能洋洋灑灑給參將大人寫成一部書。
上嘴皮磨下嘴皮擠出“齊心協力”這四字容易,想把人心完完全全擰在一起,做到齊心協力,比讓飯桶從今開始節食,把寬大體格瘦下來都費勁。
一將功成萬骨枯,許天只求參將大人功成之路上,不是踩著他們的白骨去立功勛。
……
最近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讓得大周王朝的西北邊陲莫名驚動了許多強者不斷往此地奔赴。
一時熱鬧非凡!
強者中不乏名列狼煙榜的在冊高手,還有四大宗門叫得出名的年輕翹楚。
甚至連一些中等勢力的宗門長老,也不遠萬里率一眾門人弟子趕往此地。
若將如今的邊陲窮壤比作一口油鍋,只要出現一滴水,整個北境都將瞬間跟著沸騰!
最近一直流傳漠城似乎驚現燕刀古幣,這些人多半是為此物才奔赴漠城。
寶貝動人心,如今這混蛋世道,誰人敢說自己視金錢如糞土,估計能被糞土給活埋嘍。
原本各方勢力奔赴這里時悄無聲息,大家心照不宣,姑且算是一派祥和。
直到一個少年與一頭驢在亂世江湖中出現,才打破北境邊陲的安寧!
這少年就如同那滴落入滾燙油鍋的水。
出現當日便令整個西北邊陲炸開了鍋。
少年來歷身份一概未知,年紀約莫十五六歲,身負三柄劍,牽著一頭不怎么順人意的倔驢。
因其相貌普通,身材消瘦如枯柳,且裝束稀松平常,毫無貴氣可言,起初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少年初入北境,先是在渭河挑落了藏兵谷四長老疊山真君。
他以一劍十三勢的炫目劍招,只數十回合就破了疊山真君引以為傲的天罡混元氣。
一名聞道境玄階高手就這么落得個一劍穿胸的凄慘下場。
之后少年在東亭一氣御三劍,將南湖春城眾人打得人仰馬翻。
硬生生破了天下排名足以擠進前十的劍陣,一舉立下赫赫威名。
最令人咋舌的當屬負劍少年與云海仙宗大弟子柳博當那一戰。
少年憑借妙絕劍招,竟破了柳博當云影三十六劍。
柳博當,乃如今天下少年英才中的翹楚。
作為天下第一修行宗門云海仙宗的首席大弟子,其修為已堪化境,實力已在入朝境小天座徘徊。
此等修為,放眼天下也在同齡人中首屈一指。
如此天驕竟被不知來歷的牽驢少年擊敗,此人一時在西北境內引起廣泛熱議。
自此,聞訊奔赴漠城的各方勢力與眾高手開始自危,甚至隱匿前往漠城的行蹤,以防半道遭遇極為棘手的牽驢少年,聲名盡毀是小,為此丟了性命,可就不值。
漠城雖在江湖之中已成熱議焦點,吸引無數英豪趕赴這里,然而城中百姓與各方潰兵卻對此一無所知。
……
大漠飛沙,天色昏暗。
夕陽似有寫不盡的憂傷。
將天際襯托得滿是悲涼。
此時的荒漠中,出現一幅與黃昏憂傷氣氛極不相符的畫面。
讓人著實有些忍俊不禁。
只見一位背負三柄長劍的少年賣力牽著一頭毛驢,使出渾身力氣生拉硬拽,臉色漲得通紅。
少年又急又氣,一臉無奈。
毛驢泛起了倔勁兒,任少年如何牽扯甩鞭,那頭毛驢就是紋絲不動。
擺了明要和負劍少年對抗到底。
“啪!啪!啪!”
少年來了脾氣,用手里的鞭子使勁抽打驢屁股。
結果,這畜牲以竄稀的方式進行抗議,生生給少年氣得想要拔劍。
似乎想到些什么,少年握住劍柄的手又小心翼翼地給縮了回去。
猶豫片刻后,少年恭恭敬敬對著毛驢彎腰作揖,臉上堆滿玩味苦笑。
“嘿嘿~~~驢兄,看在老祖宗的份上,給個面子唄,您再堅持堅持,天黑咱就能到漠城,到時我給你奉上最鮮嫩的草料……最安逸的窩棚!”
少年的低姿態并未換來驢大爺的親賴,反而使它脾氣瞬間暴虐起來。
毛驢搖著尾巴斜瞥著少年,對他的好話無動于衷。
想是少年這一路畫的大餅太多,撐了太多的毛驢已經形成了本能的免疫。
毛驢不滿地齜起門牙,對著少年一陣咆哮,就差氣得說人話,口吐芬芳。
“嗡呃~~~嗡呃~~~”
綿長刺耳的尖膩咆哮在荒涼的沙漠中飄蕩,震得少年趕緊捂住了耳朵。
這一聲咆哮,歇斯底里,仿佛充滿了委屈與辛酸。
瞧這驢樣兒,似乎是要撂挑子宣泄不滿。
少年將掐腰的手無奈一攤,有些沒轍,只能繼續耍嘴皮。
“驢兄,又不是就你一個受累,我不也陪你走了三千多里地!咱們這趟出來是闖蕩江湖,揚名立萬,不是為了貪圖享樂,你要是嫌累,我這就送你回黿頭渚拉磨去。”
聽到少年這話,一直齜牙的毛驢用力地甩了甩尾巴,瞅情形并非驅趕討厭的牛虻。
毛驢用喘粗氣的鼻孔對著少年,那翻白眼表情里充斥著些許不滿。
眼看著天色昏暗,如還不離開這片荒漠,今晚又得在荒無人煙的鬼地方以星空為被,以沙土為床,風餐露宿。
就在一人一驢僵持半晌之后,沒入昏暗的沙漠深處傳來一陣凄厲狼嚎。
“啊嗚~~~”
聽到狼嚎,警覺性極高的毛驢先是抬頭張望,然后根本無需少年驅趕,自己就朝前方邁腿小跑,將少年甩在身后。
這一路每每遇到危險,損人還不利己的毛驢總率先逃跑,坑慘了與其一路北上的少年。
見毛驢聞狼聲開溜,少年趕緊追著毛驢往漠城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不敢有絲毫拖沓。
漠北荒野的狼,看似枯瘦如柴,實則兇猛異常。
趕不盡,殺不絕,一旦結怨被纏,就得時刻提防著這畜牲的報復,令人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