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這副扭捏到自己都覺別扭的僵硬作態，完全是為了抬高陸長青參將大人的尊貴身份，配合他唱完這場俘獲人心的收尾戲。

陸長青這個時候不擺參將大人該有的身份譜，往后再想在一眾潰兵中樹立上官姿態發號施令，讓這幫頹喪潰兵為自己所用，并乖乖聽命于他，指不定得靠多少心眼和手腕。

整日琢磨怎么玩心思手段實在太累，慈不掌兵固然有理，可總不能天天拿殺威棒震懾士卒。

陸長青想借助難得樹立起來的威信以德服人，為此他將受傷的肩膀微微一抬，先氣定神閑地扯了扯嗓門，而后胸膛高挺。

“咳咳……既然大家愿意追隨本將，那本將定不辜負諸位所望。不過……咱們得約法三章，本將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只吃飯不干活的人，最好別妄想本將會收下?！?

陸長青移動腳步，在追隨而來的眾人臉上掃過，接著慢條斯理道：“貪生怕死之徒也甭想著能在本將這里撈到好處……本將向來賞罰分明，有福同享，但家國危機，需要諸位舍命流血，你們也得全力以赴，否則本將的刀不僅可以對外，也可以對準你們的腦袋！”

陸長青不做賠本的買賣，心慈手軟拯救不了這些蝦兵蟹將，將這幫只遭遇過潰敗，未嘗一贏改變頹勢的烏合之眾收入麾下，其實有著極大的潛在風險。

一群吃飽飯的潰兵擰成一股繩，是對付西戎賊寇的尖刀利刃，可要是吃飽了集體潰逃，那就是一瀉千里的毀堤洪流。

許天端詳著陸長青的參將儀態，實在不敢恭維，他強忍著笑意沒有爆發，只得把腦袋壓低，免得被人看到他那不自然抽象表情。

獨眼雖覬覦參將之位，卻也清楚自己德不配位，沒那一呼百應的號召力，因此他對陸長青這回是打心眼里佩服。

“我等以后愿為參將大人馬首是瞻！”

獨眼從人群里抱拳而出，向陸長青半跪行禮，誠懇之態可見一斑。

緊接著，一群跟隨獨眼的士卒通通半跪行禮，表現出愿為其效力的忠誠表情，紛紛抱拳。

甭管獨眼是否口是心非才表現出這副追隨姿態，還是委曲求全想為手下兄弟謀個活路，陸長青都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人能為自己所用，哪怕只是一絲利用價值。

快步上前將獨眼扶起，陸長青當即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你的人還交由你統領?！?

獨眼一臉感激：“謝大人！”

祁得勝見此情形也趕緊領著麾下眾人表露追隨之心：“我等也愿為大人效力！”

這一態度轉變陸長青不覺意外，但該有的形式主義斷不可少，他快步移向祁得勝，伸手將他扶起。

“你們放心，戰馬會有的，兵器會有的，糧食一切都會有的！”

現如今的陸長青說什么他們也都深信不疑，沒人會認為他在給大伙畫餅。

陸長青話音剛落，許天上前一步，落半個身位后，躬身回了句：“參將大人，糧食我們已經有了?！?

陸長青假裝恍然的目光從一擔擔糧食，一群群羊掃過，一拍自個兒腦門。

“嗨，你瞧本將這記性……”

憋笑真需要大毅力，許天已經快到忍耐的極限，陸長青要再不收斂，他可保不準自己會笑場。

然而陸長青卻沒有適可而止的想法，他拉起獨眼和祁得勝的手，語重心長道：“西戎騎兵雖退，不出三日定將卷土重來，漠城接下來的處境還需仰仗二位兄長多多相助?！?

雖只是客套話，可陸長青聲情并茂的表現卻讓人看了渾身肉麻。

不僅是許天，就連大魁豁牙都忍不住搓起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飯桶是個不折不扣的實誠人，他一張嘴就吐露了大伙的心聲。

“惡心！”

大伙努力憋笑，恨不得把腦袋扭向身后，免得當場笑噴，拆了參將大人的臺。

陸長青脫口而出的“兄長”二字使獨眼心里一暖，差點沒準備五谷，擺上畜頭叩天結拜。

“大人有何高見？”

祁得勝一副愿聞其詳的虔誠表情，繼續恭敬抱拳，沒在陸長青說出計劃前高抬闊論，直抒己見。

陸長青若有所思地低下腦袋，右手手指在腦門上敲了敲。

“西戎人若再犯漠城，人數上必然不會少于我們，這一次我們以守為攻，避不出戰，和西戎人打消耗，待到敵人人疲馬乏，咱們再出城迎擊。”

獨眼與西戎大軍交手多次，他的一只眼睛就是在一次大戰中被敵寇暗箭戳瞎，他深知守城不比攻城容易，想憑一千多人守住漠城，其難度并不小。

“要想抵擋西戎大軍來襲，僅加固城防還不夠，咱們缺少弓弩，即便是全力以赴去守，也撐不了一天。”

西戎強悍的不僅僅是騎兵，攻城掠地也兇猛得可怕，獨眼的顧慮并非庸人自擾，這也是陸長青頗為頭疼之事，他現在還沒充分的御敵良策。

祁得勝手底下有近兩百號人，這群人多精于騎射，出自曾隸屬禁衛軍騎兵營，在沒有戰馬的情況下很難將他們的優勢發揮出來，因此祁得勝對于守城之事一直沒有表態。

陸長青以一副請教的態度看向祁得勝，他想聽聽這位騎兵統領的高見。

“既已決定同仇敵愾，有什么話不妨暢所欲言。”

這是陸長青的心里話，各取所長方能守住漠城，守住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現在趕工制作弓弩為時已晚，況且我們缺箭，想給西戎大軍制造麻煩，從而削弱他們的戰力，設置一些陷阱，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這一點陸長青與祁得勝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細則如何落實，還需從長計議。

陸長青聽完二人高見，出于禮貌地拱了拱手，然后繼續用手敲打自己的腦門露出一臉苦思表情。

獨眼與祁得勝二人見狀拱手告退，沒再和陸長青暢談各自對御敵之策的諸般看法。

待二人識趣離開，憋笑良久的許天這才松了口氣。

“呼～～～參將大人真的沒想過如何守城？”

與陸長青相處這幾日，許天已經大抵摸清了他的性格，眼前這位參將大人城府之深，漠城上下恐無人能及。

以許天對他的觀察，陸長青應該早有提防西戎大軍再犯漠城的萬全之策，只是礙于某些原因他故意沒有吐露給獨眼和祁得勝。

“本將欲和那二人心連心，那兩個狡猾的家伙卻想著和本將玩腦筋，他們不是發自肺腑地跟隨，只是形勢所逼，到了屋檐下不得不選擇低頭?！?

許天不解陸長青為何不拆穿：“那還容他們浪費咱們的糧食，吃飽了再來惡心咱們，你就不怕他們危急時刻夾尾巴跑嘍，置我們自己于不利局面？”

運籌帷幄的陸長青搖了搖頭，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本將正愁沒有殺雞儆猴的機會，他們敢背后捅刀，本將就敢拿他們祭旗，殺人遠比俘獲人心來得容易，恰恰這手段本將最為擅長。”

既然陸長青留有后手，許天也不再咸吃蘿卜淡操心，人多心思雜，并不是所有潰兵都像方井小院這幫牲口沒心沒肺。

走一步得盤算好幾步的陸長青也并非無所不能，面對當下迫在眉睫的窘境，他依然要借眾人的力量完成他心中的期待。

“凡事先謀而后動，本將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你要是擔心那些人偷奸?；?，待會兒可以在吃食中多加一味佐料，這群人吃飽喝足若是不肯出力，那就讓他們吃點苦頭，長點記性?！?

至于是什么佐料，陸長青只小聲說與許天一人，沒敢口無遮攔大聲聲張。

“弱水河里的水藻可祛羊膻，高溫烹煮之后鹽堿灼燒之毒會有所減弱，這種毒素一般兩三個時辰才會引發副作用，令進食者出現上吐下瀉的癥狀?！?

陸長青連這一后手都早有準備，心思之縝密令許天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不怕那群人找你的麻煩？”

“糧食是鄉紳富戶們給的，肥羊是黃四郎命人送來的，與本將何干？”

陸長青的理由無可挑剔，出了事他也能把自己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凈，同時也將其對任何人都時刻保持戒備之心的警惕行為顯露無疑。

與這樣的人朝夕相處實在令人后怕，好在他的心思不是用在小院眾人身上。

陸長青既敞開心扉將自己的小心思全盤托予許天，意味著他對小院這幫同食一鍋肉與湯的牲口足夠信任。

“真若如你所料，對他們起到了深刻的教訓作用，這鹽堿灼燒之毒又該如何去解？”

陸長青既有下三濫招數，就不會傻到會搬石頭砸自己腳，否則許天按照陸長青的指示實施此事，最后引發怨聲難以收場，豈不壞了他的好事。

許天斷定，陸長青肯定早就想好了對策，并且這一切都在他計劃中。

只見陸長青不急不慢地走到一車酒水旁，指著酒壇對許天道：“酒能緩解這種癥狀，只要那些人以心換心，這些酒水就可以使他們免遭鹽堿之毒的折磨?！?

陸長青心思重這一特點，小院眾人心知肚明，可城府深到如此恐怖的地步，卻遠超許天等人的認知。

這種人的心思深不見底，外人也很難通過朝夕相處將其摸透，許天很慶幸自己不是與他站在對立面。

至少在現如今的許天看來，陸長青在潰兵之中難逢敵手，就是所有潰兵加起來，也沒他心思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