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往無前向西門
- 狼煙榜
- 我不是默煜
- 3169字
- 2024-04-09 07:43:49
猶如驚弓之鳥的小院眾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地在院內亂竄。
以豁牙和八借為首的幾人正收拾東西準備各自逃命,與漠城共存亡的大義抉擇,不會出現在做慣了逃兵的二人身上。
大難臨頭各有各的想法,愁眉不展的大魁則站在門口觀察李氏母子的動靜,在為要不要攜隔壁孤兒寡母一起離開漠城這個是非之地急得焦躁不已。
最氣定神閑的當屬獸工,他一臉視死如歸的嫻靜表情,坐在春桃樹下不慌不忙地在一塊石頭上磨他那把小刀。
獸工這時候磨刀顯然不是為了和敵人血戰到底,他是希望自己深陷絕望時,快刀抹脖子能減少一些痛苦。
兩袖漏風的許天沒有值得收拾的東西,他看獸工認真磨刀,于是試了試院中春桃的韌性。
許天此舉旨在尋個體面的死法,獸工要是拿刀抹脖子,他索性就吊這樹上,二人黃泉路上也能做個伴。
騎著騾子快馬加鞭,風風火火來到小院的陸長青把眾人的丑態無不看在眼里。
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有惱怒、有嚴肅、有恨鐵不成鋼的憤懣,還有一絲火冒三丈的失望。
許天一眼就瞧出陸長青肯定為某件事大動了肝火,并且從他的神色動作判斷,可能還略微施展了些拳腳。
街巷的混亂顯然觸怒了這位滿腦子裝著建功立業想法的參將大人,他闊步進入小院看向眾人,眼神所掠之處,無不噤若寒蟬!
眾人不敢看向他,眼神故意回避他的目光,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被抓個正著,既不敢輕易亂動,又不敢繼續收拾那些幾無價值可言的隨身物品。
“慌什么……慌什么……你們是大周王朝的精銳,各營的虎狼之師,這種時候不出城迎敵,要等到什么時候一雪前恥!”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對戰局感到絕望又無助的豁牙攤了攤手:“沒有兵器呀,我的參將大人。”
鎬京失守撤退時,眼前的參將大人要求所有人扔掉了行軍糧和兵器,眼下眾人的窘境與他不無關系,所以豁牙叫苦也是事出有因,并非給當逃兵找借口。
“兵部與各州府發的兵器都是些廢銅爛鐵,有和沒有都未必能左右戰局,想讓敵人畏懼,得從心理上克服這種被動與不利。”
靠在門口觀望隔壁小寡婦動靜的大魁沒有為之所動,他才不會被陸長青的三言兩語輕易鼓動。
“參將大人是準備赤手空拳對付西戎騎軍?”
陸長青神色凜然,握起雙拳:“本參將正有此意。”
見眾人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陸長青毫不拖沓,轉身出院騎上騾子,直奔漠城西門而去。
“將軍百戰穿藤甲,不破戎敵誓不回。”
這是仁武威中郎將解弼安鼓舞麾下將士的一番激昂壯語,在他陣亡于黑水淵之戰后,尚還有血性的大周男兒便以此詩自勉。
……
西戎騎軍奔襲,主將不僅沒有臨戰退縮,反而迎難而上,這消息在潰兵中傳開后,再也沒有人敢收拾東西棄城而逃。
陸長青登上城樓,居高臨下俯瞰來襲之敵,在看清敵人騎軍的規模后,忍不住爆發出苦笑。
“呵呵,這就是把你們嚇破膽的西戎騎軍,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即便這幫土雞瓦狗是有備而來,也不過二三十人,這點兵力就把你們嚇得魂不守舍,真是讓本參將替你們害臊。”
陸長青替眾人羞愧地拍了拍臉,隨口啐了口唾沫。
“啐,丟人!”
潰兵們看清城下來犯之敵無不羞愧難當,即便他們手中沒有兵器,數千之眾團結一心,莫說是赤手空拳,就是用嘴咬,也能把二三十人的騎軍啃成碎片。
“城樓上的人聽著,快快給爺爺打開城門,可免你們一死,否則我們攻下城池,全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城樓下叫囂的西戎騎軍是脫離主力,以追擊大周潰逃士兵尋樂的一小撮勢力,這些人的馬匹后都至少拖著一個血淋淋的逃兵。
從那些人殘缺的身體和傷勢來看,大部分都是被馬匹活活拖死,身體已經被粗糙的地面磨得血肉模糊,多半已被折磨而死。
“我說你們這些兩腳羊,快把城門打開!”
西戎騎兵在馬背上耀武揚威,舉著屠刀不住地叫囂著:“快把城門打開,乖乖受降!”
就在西戎騎軍不斷叫囂之際,一個被折磨得衣衫與模糊血肉交織一起的士卒,用著最后一絲力氣發出生不如死的哀求。
“樓上有沒有騎兵營的兄弟,我叫半拍,手里有弓弩的……勞煩給我個痛快!”
目中無人的西戎人回頭看了一眼戰馬身后的模糊身影,隨手甩了一鞭。
“啪!”
騎兵聞聲回首,驚訝道:“喲,竟然還有一個活的!”
半拍被馬拖得傷痕累累,一只胳膊已經磨得露出白骨,半耷拉在血淋淋的肩膀上,他嘴角正滲著鮮血,已感知不到鞭子抽打在模糊血肉上的感覺。
“有誰能給我一個痛快?”
半拍在西戎騎兵手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只求有人能盡快了結自己。
“行行好……”
這種求死懇求既是呼吁同伴,亦是渴望西戎人給他個痛快。
在城樓上目睹此番場景的陸長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將目光投向剛才被自己揍了一頓的祁得勝。
顏面掃地的祁得勝抬不起頭,羞愧難當地站在陸長青身后一聲不吭,他不是沒聽到城下同伴的懇求,而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慚愧。
半拍是騎兵營的火夫,因為行軍時需要背個大鍋,所以行徑速度總慢人半拍,所以大伙總喊他半拍。
正因逃命時舍不得那口行軍鍋,半拍逃命時慢了眾人一步,才被追擊逃兵的西戎人抓住。
陸長青不關心那名一心求死的士卒叫什么,他只知道那人是的大周子民,帝國王者之師的一份子。
這只是他看到的不幸者,在接連慘敗后退下的王朝土地上,像他這般水深火熱生不如死的無辜百姓多得難以計數,陸長青來不及悲憫,他只覺得憤怒。
“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他被西戎人折磨,生不如死?”
陸長青這一刻有些心寒,因為到目前為止竟無一人有血腥,敢打開城門與這群囂張跋扈的西戎騎兵一戰。
陸長青瞪著他們:“終有一天,你們也可能成為他!”
祁得勝恨不得把羞愧的腦袋埋進襠里,好眼對陸長青不見心不煩。
“我們一無戰馬,二無兵器,出去就是送……死。”
這話幾乎成了祁得勝麾下所有士兵不戰而退的借口,他自己也常常將此話掛在嘴邊,為自己當懦弱背軍找個心安理得的理由,好不受良心上的譴責。
總嘲笑祁得勝名不符實,拿他名字說事的獨眼看到這一幕卻是無動于衷,只因城下受辱的并非他麾下的兄弟,他以旁觀者的姿態暗自慶幸。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抽走一群哀兵脊梁只需一次失敗,但想要讓這脊梁再次挺立起來,一次成功卻未必足夠。
可當頹廢成為常態,失落控制著形同行尸走肉的軀體,這群潰兵,這飽受創傷折磨的天下黎民想一掃頹勢,得從心開始重新醫治。
陸長青不是藥到病除的神醫,但他想為這病入膏肓的天下試著續一續命。
“大周病得不輕啊!”
這聲由衷的感慨是現如今大周王朝的真實寫照,陸長青朝面前的空氣揮了揮藤條,發出一聲霹靂聲響。
啪啦!
隨即他又仰天長嘆了一聲,發出陣陣苦笑:“呵呵,二三十人的騎軍隊伍就敢城外叫囂,把幾十倍于我們的軍隊追得潰不成軍,不敢出城應戰。”
在節節敗退的東逃戰線上,大周王朝的軍隊敗得潰不成軍,丟盔棄甲又棄城,上到君主下到諸侯與臣民,無不顏面掃地。
令人可笑的是,一路乘勝追擊的西戎大軍贏得潰不成軍。
現在的荒原十八部聯軍恨不得分散為上萬支隊伍去抓他們口中的兩腳羊,去守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下的一座座城池。
這場聯軍東侵之戰,勢如破竹至今,西戎人最為頭疼的已不是大周軍隊狹路相逢,而是隨著戰爭的持續,戰局的擴大,他們有抓不完的手下敗將,西戎聯軍越是節節勝利,越是不得不分化聯軍來鎮守這些人去樓空的偌大城池。
望著一個個猶如縮頭烏龜,面對西戎聯軍就嚇破膽的烏合之眾,陸長青憤然揮動手里的藤條。
藤條噼里啪啦地抽在懦弱的士卒們身上,旨在激發他們的怒意、血性和敵人一戰到底的決心。
然而陸長青的期待并未在藤條的加持下喚醒這群麻木之人血性,大家依舊無動于衷地挺立于城樓上,像個待宰的羔羊,在面對屠刀時只會蜷縮身體擠成一團。
“既然你們不敢出城應戰,給那位一心求死的同袍弟兄一個體面,那本參將最后懇求各位替我尋個風水寶地,刨個可埋七尺之軀的深坑,總不算難為大家吧?”
宣泄完積壓在胸膛的最后一點悲憤與牢騷,陸長青走下城樓,快步翻身騎上他那頭有失參將大人身份的騾子,在一群嚇破膽的烏合之眾注視下,他揮動手里的藤條抽向騾子的屁股,一往無前地駛向城外的敵人。
“開門,迎敵!”
陸長青此舉不是為了用身先士卒來喚醒眾人,他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淪為敵人的俘虜時,別人也如此冷漠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