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何向前是我殺的。”

當黃雅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東呆住了。雖然之前大家都對黃雅麗有所懷疑，但其實本能上又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

這里面其中有兩個原因：

第一，殺人方式。

第二，殺人時機。

關于第一個原因，也就是她的殺人方式，這就是一個很難解答的謎題。

那個老頭從體重上來講，最起碼有60公斤，而黃雅麗不過是一個體重不足50公斤的女孩，憑她的力量，應該說幾乎不可能用繩子將何向前吊死到樹上。

第二個原因是，她的殺人時機有點奇怪。且不說前一晚傍晚大家看見她和何向前表現得還比較恩愛，就算她有秘而不宣的殺人動機，但經過一場大洪水，困在小沙洲上已是自身難保的絕境，有必要選擇在這個時候下手殺手嗎？

一切都顯得不太合乎常理。

就在許東猶豫著要不要當面提出這兩點疑惑時，黃雅麗突然苦笑了一聲。

“這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敢不相信。我一直在想，要是能親手殺死這個王八蛋就好了。”

許東內心震驚，手上劃船的動作都停止了。

“你知道嗎？我們根本不是什么夫妻。”

“可你們昨天……”

“昨天那都是在演戲。我們之間的年齡差了整整三十歲，他都可以做我父親了，我怎么可能嫁給這樣一個老家伙？”

“那你和他是？”

“我是他的學生。”黃雅麗繼續苦笑，“他是一名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而我是他親手帶的博士生。沒想到吧，我是不是更像個小太妹？”

她撩了一下自己的金黃頭發，眼中滿是憂愁。

“我家庭條件不好，為了讓我念書，父母已經付出了所有的積蓄，我發過誓要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不能讓他們失望，等賺到錢后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許東一怔。黃雅麗的經歷讓他想到自己，當年何嘗不也是這樣的想法，可是如今卻淪落到如此境地。

“后來，我通過努力好不容易考上了醫學博士，心想著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了，沒想到卻碰到了這么一個壞導師。”

“何向前？”

“嗯，他跟我見面的第一天就對我說，只好好好聽他的話，不僅能讓通過最終的畢業論文，順利拿到博士學位，還會幫我推薦工作。”

“你答應他了？”

“我敢不答應么？”黃雅麗慘然一笑，“我的前途都握在了他的手里。從那以后，我不僅要當他的助手幫他整理雜七雜八的資料，有時候還得幫他洗衣服燒飯，就像丫鬟一樣被呼來喝去，不能有半點怨言和反抗，否則就要遭到他的羞辱和謾罵。他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就是一頭母豬，只有經過他的調教，才有可能成長為人。”

“他怎么能這樣？你沒去校方那里舉報投訴嗎？”

“不敢去。有一次，我看見他和校長一起喝酒回來，勾肩搭背的樣子讓我感到十分害怕，我知道在這個學校，沒有人能動得了他。”

“那他的妻子呢，他沒有家庭嗎？”

“他老家是西北農村的，屬于校方外聘過來的專家學者，給他分了一套獨立的教職公寓，他沒有把他老婆接過來，子女也已經送出國了。

所以他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他一個孤寡老人很孤獨，希望我多陪陪他，但其實是在控制我。”

“豈有此理！”許東聽了憤憤不平。

“所以我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熬吧，熬過三年，拿了學位就自由了。可沒想到的是，隨著我距離畢業越來越近，他對我的控制和占有也越發變本加厲起來。”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

“有一次，他要去外地參加學術研討會議，非讓我一起去，我不想去，他就威脅我，最后沒辦法只能同意。

結果到了以后我才知道，他讓主辦方只開了一個房間。

那天晚上，他借著酒興強暴了我。

我崩潰地哭個不停，他卻假惺惺地安慰我，說他是真心愛我的，會對我好，讓我做他的精神以及肉體的雙重伴侶，然后又說自己和老家的妻子已經沒有感情了，遲早會離了我娶我過門。

到了后來見我不答應，他就瞬間變了臉，惡狠狠地威脅我說要是敢把這件事說出去，我這一輩子也別想畢業了，而且他還會利用自己的關系，讓行業內所有人都不敢用我。

我完全被擊垮了，那段時間情緒很差，長時間處于崩潰的狀態。”

“對不起，你不必要跟我說這些。”許東說道。

“沒事，是我自己愿意說的。這些事情一直擠壓在我心里，現在說出來，就感覺好一些了。”她說道，“從那以后，只要他想，他愿意，我必須隨叫隨到，必須無條件配合他的所有要求。我無力反抗，逐漸淪為了他的……奴隸。”

“你沒有想過要報警嗎？”

“我怎么敢？我只跟我一個朋友說過，結果你猜那個自稱是我的閨蜜、我最好的朋友對我說什么？她竟然說我應該現實一點，既然發生了，就干脆忍著，甚至利用這一點，讓我多問他要點錢和資源……”

“怎么還有這樣的朋友？”

“只能說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吧。這一次，我們在周圍的一個城市做學術訪問，前天結束了，本來說要直接回上海的，結果這老不死的臨時來了興致，非要來這邊露營。

我沒辦法，只好答應。

不過，在山姆店買露營裝備的時候，我借故上廁所，其實悄悄買了一把螺絲刀藏在包里。我想好了，這次一定要找機會殺死他。”

許東驚訝地看著她。

她冷笑一聲。

“不過，昨晚我本來要動手之前，突然山洪暴發了。我們的帳篷被沖垮了，隨后昏迷了過去。

等我醒來，就發現他已經被吊死在樹上了。

那一刻，我想你們都聽到了，我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尖叫，不，應該說是吶喊，我既恐懼又高興，因為這個可怕的惡魔終于死了。”

許東默不作聲，低著頭繼續劃船。

“你不相信我的話吧？”

許東笑了笑。

“我相信。”

“真的？”

“嗯，殺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相信不是你干的。”

“謝謝。”

隨后，兩人就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

“我們這是到哪兒了？”黃雅麗突然問道。

許東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放眼四周。

周圍依然迷霧一片。

那一排排聳立的水杉，筆直地站在水里，宛如一個個可怕的鬼魂，正欲向他們襲來。

“看來我們迷路了。”她幽幽地說道。

這時，雨已經小了不少。

微微的細雨掉落在水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同時蕩漾起無數的水暈，讓這個世界更顯寧靜。

許東抬起頭，想一探太陽的方向，可惜的是天空中除了灰色的云層，什么也看不見。

于是，他又低頭看水——也許水流能給出一些線索。

然而，他驚訝地發現，水也已經靜止不動，根本無法判斷流向。

一陣銅鈴般的笑聲打破寧靜。

黃雅麗咧著嘴，笑起來的樣子是那么詭異和凄涼。

“你笑什么？”許東不解地問。

“看來，我們是注定逃不出去了。”

“不要這么悲觀，也許還有機會。”

“沒機會了。”她繼續笑道，“這都是天意。”

“你胡說些什么？”

“不信你看看周圍，到處都是水。這水是從哪兒來的？是從天上來的，老天爺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淹死我們這些罪人。”

“安靜點，好嗎？”

“許東，你覺得我怎么樣？”

“挺好的。”

“那我能不能向你提個要求？”

“什么？”

“在我臨死前，給我一個吻。”

“說什么呢，你是不是瘋了？”許東被這個喜怒無常的女人搞迷糊了。

“我這短短的一生其實挺悲哀的，從來沒有人愛過我，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們都不愛我，把我看作是一個多余的人，在我最困難、遭到他人傷害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幫助我，也許，我天生就是一個不配得到愛的人。”

“別這么說。”

“說實話，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碰不到一個對我好的人了，可是剛才，你把我從雨中喚醒，給了我一點遮風避雨的空間，在所有人都懷疑我的時候，只有你相信我沒有殺過人，許東，你真的是一個好人。”

“那都是……”

“所以，好人同志，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最后給我一個吻呢？”

“別這樣。我有女朋友了。”

“她不在這兒。”

“那也不行……”

“我求你了。”

說著，黃雅麗已經朝前撲了過去，因為空間實在太小，許東沒有辦法躲閃，只能任由黃雅麗撲到了他的身上，強行把嘴唇湊到了他的嘴上。

一種柔軟而散發清香的味道。

他呆住了，隨即貪婪地張開了嘴，并閉上了眼。

那種被人崇拜和寵愛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默默享受著這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黃雅麗松開了他，然后笑了笑。

“謝謝你。”

“那個……”

“別說話。感謝你給我生命中最后的一吻。如果有來生，我愿意遇到你，然后和你長相廝守。”

“可是……”

不等他說完，就見黃雅麗突然朝旁邊一栽，像一尊石像硬邦邦地掉入了水中，并很快朝水下沉了進去。

許東頓時嚇壞了，整整過了十秒鐘，才想應該下水救人。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然后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

在水下，他很快就發現了黃雅麗正往水底逝去的身影。

他憋著氣，快去游過去，一把抱住她的腰，然后蹬著腿，單手往水面游去。

當他即將浮出水面的時候，黃雅麗猛然睜開了眼睛。

毫無來由地，她開始死命掙扎起來，妄圖甩開許東的胳膊，一心求死的樣子。

而許東本來已經快到了閉氣的極限，被黃雅麗這么一折騰，開始破防了。

他試著使出最大的力氣把對方強行拉上去，但無奈黃雅麗就是不配合，后來干脆拉著他一起下墜。

終于，他憋不住了，張開了嘴。

冰冷的水從他的食道里灌了下去，進入了肺部，導致他猛地一嗆水，然后手不得不松開，拼命自保般往上游去。

“嘩啦”一聲。

他的頭顱鉆出了水面，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令他咳嗽不止。

等他稍微緩和一點之后，開始意識到，黃雅麗可能已經被淹死了。

更糟糕的是，那個被當做救生船的水盆也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望著眼前無窮無盡的水，許東感到了恐懼，開始拼了命地朝前游去。

他沒有方向，只是用力游著，就像一只意外掉落在了熱湯里的蒼蠅，隨時都會有溺亡或者被人撈走捏死的危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他就快要筋疲力竭的時候，眼前的霧氣似乎散掉了一點。

他睜大眼睛，看見前方似乎有一塊陸地。

他頓時大喜，使出了最后一點力氣，朝那求生之所游去。

等他靠近時，面前的景象令他產生了一種既欣慰又失落的復雜情緒。

楊晴就站在岸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鬼使神差般又回到這片死亡之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