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家

曹雨來在大雨中摔了一跤。

其實他遠遠就看到了那塊磚頭。它黑黑紅紅的,就在馬路的中央,不偏不倚,非常醒目,像是一條被人遺棄的老狗,舉目無親。

曹雨來雖然被眼睫毛上掛下來的雨水模糊了視線,但還是奇跡般地看到了它。

他第一反應(yīng)當然是避過它。

當時他的時速在35碼左右,說實話,這種速度對于電瓶車來說,稍稍有點超速了——不過作為一個在暴雨中既沒帶傘也沒有穿雨衣的人而言,這種速度倒也是可以理解——只是他估計錯誤了地面的濕滑程度。

在距離那塊磚頭還有二十米的時候,他松開了加速把手并捏緊了剎車。他的想法是,先降速,然后繞過磚頭,平安劃過。

但遺憾的是,車輪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停止朝前滾動。

就像一只狂奔中因為慣性而剎不住腳的野馬,電瓶車的前輪直直地朝那磚頭碾了過去。

有那么一瞬間,他還想過是不是應(yīng)該往道路兩側(cè)轉(zhuǎn)去,但馬路兩側(cè)深不可測的積水打消了他的念頭——萬一水下有個被洪水沖走井蓋的窨井,那可就死慘了。

因此,來不及叫喊,他就感覺車頭一歪,身體一抬,屁股離開了坐墊后,就感覺自己像是另一塊被人拋起的磚頭,朝上拋去。

很快,他準確無誤地掉入到了路邊的水溝里,濺起水花無數(shù)。

幸運的是,水下并沒有窨井。

不幸的是,水下同樣也有一塊磚頭。

而曹雨來掉下來的時候,右邊的膝蓋好磕在了這塊隱沒在水下的磚頭上。

幾秒鐘后,曹雨來痛得開始高聲大叫起來,他叫的是那么凄慘,仿佛自己是某個戰(zhàn)場上的士兵,被一顆不知道從哪兒射來的流彈擊中了膝蓋。

然而,他的慘叫瞬間被淹沒在了槍林彈雨之中。

路過的人,路過的車,路過的烏云和貓咪,沒有一樣東西停留下來,哪怕看他一眼。

世界上的一切因為這場暴雨變得無情。

于是,在慘叫幾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之后,曹雨來閉上了嘴,咬緊牙關(guān)從臟兮兮、濕漉漉的水溝里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電瓶車。

電瓶車就那么無辜地躺在馬路上。

他憤怒地“呸呸呸”吐掉嘴巴里的濺入的臟水(已經(jīng)是今天的第二次了),俯身去扶自己的坐騎。

啊!

又是一陣因為用力牽扯而導致的疼痛。

我要回家。他哭喪著臉,想象著自己是一個武俠電影中的受傷劍客,在一場以少敵多的戰(zhàn)斗中活了下來,傷痕累累,唯一的愿望就是趕緊離開這個他媽的腥風血雨的殘暴世界。

電瓶車除了車頭燈罩撞壞、右邊的后視鏡折斷、車肚子癟進去一塊之外,居然可以照常運轉(zhuǎn)。

當他坐上去之后,重新扭動把手,車輪便若無其事地朝前翻滾起來。

雨勢并沒有因為可憐他而變小一點,只是繼續(xù)無情地迎面砸落下來,沖擊拍打著他那張可笑的臉龐。

不過,他已經(jīng)麻木了,雕塑一般滿臉扭曲不動地朝前開去。

仿佛是老天爺故意捉弄他似的,當他剛到樓下,把電瓶車在車棚停好,雨就停了。

他罵罵咧咧地把頭探出屋檐,幾滴水滴從房檐上掉落下來,準確無誤地砸到了他的額頭上。

天邊居然有一絲彩虹的跡象。

他感覺不到任何歡喜,只是罵了一句“該死的老天爺”,就把頭縮了回來。

拖著受傷的膝蓋艱難上了樓,用鑰匙開門,一陣飯菜的香味朝他撲鼻而來,頓時卸下了他胸中所有的憤恨和不滿。

這就是家。

這就是家的味道。

這個早上他出門時還想著趕緊逃離的地方,這一刻成了他的避風港。

他有些感動地關(guān)上門,脫了鞋,然后大聲喊了聲“媽,我回來了”,就開始朝里走去。

母親應(yīng)聲而來。

她穿著圍裙,手里舉著一把菜刀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快速來到他的面前,從上到下將自己的寶貝兒子打量了一番。

“喲,你這是怎么啦?搞得這一身泥。”

“摔了一跤。”

“怎么這么不小心的啦,摔哪里了?有沒有摔破?”

曹雨來頓時皺起了眉頭,剛積攢起來的對家的那份好感瞬間蕩然無存。他最討厭媽媽這種大驚小怪、把他當個寶寶一樣對待了。他可不是媽寶男。

“我沒事。”

“褲子都摔破了,怎么會沒事呢?快,褲子脫下來,讓媽媽看看。”

母親說這些的時候,手里的刀還揮來揮去,嚇得他膽戰(zhàn)心驚地朝后退了好幾步。

“真沒事!你火上是不是在燒什么?我聞到一股焦味!”

“是嗎?”母親鼻子用力在空氣中嗅了嗅,“哎呀,慘了!我的魚!”

望著母親轉(zhuǎn)身飛走的背影,曹雨來搖搖頭,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和一條受傷的腿,穿過客廳,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客廳中留下了一道濕漉漉的痕跡,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條可憐的鼻涕蟲。

等他拿了干衣服,來到了衛(wèi)生間,推開門,突然愣住了。

父親背對著自己,正蹲在透明的淋浴房里給小狗嘟嘟洗澡。

曹雨來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背已經(jīng)駝得不成樣了,原本高大的身軀不知道何時瘦成了一堆骨架,胯骨從腰間戳出,甚是嚇人。

從他空蕩的腋下看過去,那只叫嘟嘟的公狗渾身被打滿了白色泡沫,正仰著頭,得意地享受著狗主人的服侍呢。

他敲敲門,想提醒父親自己的到來,但淋浴的聲音過大把敲門聲給掩蓋了。

于是,他不得不喊了起來。

“爸,爸!”

喊了幾聲后,父親終于聽見了,然后艱難地扭過身。

“啊?”

“我要洗澡。”

“哦哦,等我先把它洗完。”

曹雨來有點不耐煩了。渾身濕漉漉的感覺加上這一整天的倒霉事兒讓他瞬間失去了交流的耐心。

“我先洗吧!”

“啊?你說什么?”

“我說,我先洗!”

父親關(guān)掉了蓮蓬頭。這下衛(wèi)生間里安靜下來了。

“你說什么?”他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那表情就像今天早上在小區(qū)門口一樣,困惑不解。

“我說,”曹雨來感到厭倦不已,“我要先……”

話剛說到一半,就看見那只渾身都是泡泡的狗狗從父親的襠下鉆了出來,朝門口的方向狂奔而來。

“嘟嘟,嘟嘟,”父親急了,來不及站起來,嘴里光喊著,“快,幫我抓住它……”

曹雨來“哦”了一聲,卻神情冷漠地微微側(cè)身,讓出一個道來。

那小狗哪兒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呲溜一下,就沖出了衛(wèi)生間的大門。

“哎呀,這下慘了!”

父親踉踉蹌蹌?wù)玖松恚e著兩只滿是泡泡的手,屁顛屁顛地追了出去。

曹雨來冷笑一聲,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并擰上了反鎖鍵。

活該。

說心里話,他從來就沒喜歡過這條狗。

一方面,這些年他不在父母身邊,老人家完全把這狗東西當成了自己的兒子,有時候干脆直接就叫它“乖兒子”,時常弄得他很尷尬;

另一方面是,自從他回來以后,這個狗東西似乎有了思想一樣,一直對他處于一種敵對的狀態(tài),就好像他這個真兒子才是后媽生的,想來搶奪它在家里的位置似的,所以每次一看到他都齜牙咧嘴的,朝他示威,有一次還咬了他一口,害得他不得不去醫(yī)院打了三針狂犬疫苗。

因此,他一向?qū)λ鼪]什么好臉色。

不過他畢竟是個人,沒必要跟一條小狗一般見識,尤其是這一次,他這一讓身,小家伙說不定會對感恩戴德,往后把他當兄弟也說不準。

這么想著,他一邊打開熱水,一邊脫衣服。

回來后一直跟父母住,這套房子一共就七十多平米的兩居室,衛(wèi)生間也只有一個,每次都得搶著用,非常麻煩。

他不是沒想過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但這也意味著他那點微薄的工資得消耗半數(shù),而且還得自己開銷伙食,這么一衡量,也就忍忍算了。

很快,衛(wèi)生間內(nèi)被熱氣充滿了。

脫褲子的時候,一陣扯痛,讓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被摔破的膝蓋裸露了出來,血殷殷的,看起來真可怕。他忍著疼,快速沖了個澡,貼上創(chuàng)可貼,換上了干凈的睡衣。

出了衛(wèi)生間,看見父親正在客廳用吹風機給嘟嘟吹毛。

細絨的狗毛在天空中飛舞,極有可能會飄到廚房,飄到母親正在烹飪的菜鍋里。

想到待會兒吃飯時,會在碗里夾到白色的狗毛,他就感到一陣厭惡和惡心,心想著下次一定要找個機會把這條狗給弄走。

正想著,母親已經(jīng)端著菜從廚房里出來。

“開飯啦!”

每次吃飯前,母親都要這么熱情洋溢地高喊一句“開飯啦”,以此來提醒全家人,大家正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千萬不可辜負。

曹雨來一瘸一拐地來到桌邊坐下。

桌面的豐盛程度,讓他猛地想起今天是中秋節(jié)。

“來吧,這是你回來后過得第一個中秋,我們一家人好好慶祝一下。”

等大家都坐好之后(嘟嘟也去狗盆里吃食了),母親舉起了杯中可樂。

曹雨來也舉了起來。但父親卻紋絲不動。

他猜父親還在為之前自己把嘟嘟放出來生悶氣。

不過他可管不了這么多,呡了一口可樂之后,就放下了杯子,伸手抓起餐盤里最大的那只螃蟹,開始吃了起來。

嗑螃蟹是他在餐桌上最喜歡干的一件事。

“對了,今天的月餅送給站長了沒有?”母親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

“嗯,嗯……”他假裝含糊不清,嘴巴里一直在試圖把蟹肉從蟹腿殼里擠出來,腦海中卻浮現(xiàn)那個月餅盒飛在空中的樣子。

“送出去就好,”母親點頭說道,“以后啊,這些人情世故你得自己學會,不用老讓我們來提醒,要我們不在了,你怎么辦?”

“大過節(jié)的,怎么說這么不吉利的話。”曹雨來不高興地說。

“哎呀,”父親似乎有意不在大家的話題之中,“今天下雨,賞不了月了。”

“不是停雨了么?”母親說道。

“又下起來了。”

曹雨來下意識地朝窗外看去,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晚,一陣陣落雨的聲音響徹世界。奇怪,他之前怎么沒注意呢?

父親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曹雨來差點沒被蟹殼扎破舌頭。

“我得給老黃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爸!”曹雨來放下手中螃蟹,“你給他打什么電話?”

父親愣住了。

“這大過節(jié)的,問候一下怎么了?”

“沒必要。”

“怎么沒必要?我們是老同學,而且我兒子還在他手下呢,順便問一下,他月餅吃了沒有。”

曹雨來猛地站了起來,椅子腳摩擦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爸!你煩不煩啊?”

“怎么了?”

“黃站長生病了,在醫(yī)院呢。”

“什么時候?”

“昨晚,他今天就沒來上班……”曹雨來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那個,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剛想走,就把父親一把拉住了。

“你剛才說,老黃今天沒去上班。”

“這個……啊……”

“原來你月餅沒送出去啊?”

“我……”

“月餅去哪兒了?”

“我……扔了。”曹雨來老實承認。

“扔啦?”父親一臉驚訝了,“好幾百塊錢的東西,就被你這樣扔了?”

“沒錯,這種東西以后少買,多不健康啊……”

“放屁!”母親猛地一拍桌子,把父子倆嚇得同時站了起來。

“你小子到底還有沒有把我們當你的父母?!”

“爸……”

“滾回房間去!飯也別吃了!給我好好反省一下!”

曹雨來停頓了半秒鐘,轉(zhuǎn)身就朝臥室走去。關(guān)門的那一刻,他看見父母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嚇得趕緊反鎖了門。

躺在床上,他用手枕著自己的后腦勺,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越想越不爽。

這他媽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兒啊?

這就是所謂的家么?

明天,我想好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搬出去一個人住,他想道,以后再也不用被這兩個老家伙控制住了。

我要去過自己的人生了。

他拿出手機,靠在床頭,開始玩一款名為《跳跳跳》的冒險類游戲。

玩了一會兒,他停了下來。

他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女孩。

每次感到孤獨和寂寞時,他都會想到她。

他叉掉游戲界面,登陸社交平臺,找到了那個女孩的主頁面。

這個曾經(jīng)拒絕他告白的女孩叫楊晴,現(xiàn)在是一名戶外健身網(wǎng)紅博主。

然而,看了不到半分鐘,他就愣住了。

楊晴最后一張照片顯示,她來到了離往復鎮(zhèn)三十公里不到的天穹山。

也就是說,她此時此刻距離自己非常近。

真的非常近。

主站蜘蛛池模板: 罗平县| 伊金霍洛旗| 乐业县| 龙江县| 溧阳市| 偏关县| 酉阳| 界首市| 贞丰县| 渑池县| 福州市| 云梦县| 临洮县| 漳平市| 肥城市| 卓尼县| 淳安县| 普兰店市| 封开县| 鞍山市| 兴义市| 宁陵县| 镇赉县| 思茅市| 陕西省| 沐川县| 丁青县| 容城县| 太谷县| 什邡市| 屏南县| 唐海县| 新竹市| 濮阳县| 阳春市| 张家界市| 桦川县| 长寿区| 清镇市| 霍山县| 荔波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