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穹山水庫
- 困在循環(huán)里的曹雨來
- 慢三
- 3540字
- 2024-02-04 21:39:24
夜晚十一點,暴雨如注。
曹雨來身披雨衣,騎著電瓶車,一臉苦相地在雨中艱難前行。
老實說,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天氣、這個時間點,去什么天穹山水庫,做什么開閘泄洪的任務(wù)。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然后舒舒服服的一覺睡到天亮。
因此,在剛才在家門口換衣服的時候,母親跑過來問他這么晚還去哪兒,他差點就改變主意了。
“我是真不想去啊。”他發(fā)自肺腑地說道。
“去哪兒啊?”母親覺得莫名其妙。
這時,父親披著外套也從臥室出來了。不僅如此,那只叫嘟嘟的狗狗也“蹬蹬噔”跑出來看熱鬧了。
“還不是你那老同學(xué)黃站長。”曹雨來語氣充滿諷刺。
“他?他給你打電話了?你不是說他在醫(yī)院嗎?”
“就是因為他在醫(yī)院,所以才我要去干活。”
“干什么活兒?”
“還能干啥?去水庫開閘泄洪。”
父親探出腦袋看了看窗外的瓢潑大雨。
“既然是領(lǐng)導(dǎo)的安排,那你就好好去完成吧。”
“可問題是,這么大雨,天又這么黑,這工作也太折磨人了吧。”
“那又怎樣?”父親故作輕松地說,“路還不是你自己選的?”
曹雨來一愣,他第一次聽見父親說這話。
“等等,這我需要跟你們好好掰次掰次了。當(dāng)初,難道不是你們讓我回來考編的嗎?”
“錯,是你媽讓你回來的。我當(dāng)時堅決反對。”
“是嗎?怎么沒聽你說過?”
“你都回來了我還能說啥。而且,這個家里我反對有用嗎?”
父親眼睛撇了一眼母親,然后趕緊躲開了。
“可你們今天不是還讓我給領(lǐng)導(dǎo)送月餅么?”
“又錯。那也不是我的主意,還是你媽的主意。”
曹雨來看向母親。母親“呵呵”傻笑了一聲。
“那為什么晚上吃飯的時候,你們對我沒有把月餅送出去生那么大氣?”
“錯錯錯,”父親搖搖頭,“你記錯了,是你媽生氣,我可沒有。不過……”
“不過?”
“不過既然你選擇了這樣的人生,那就要對得起自己的選擇,去接受自己的現(xiàn)狀,尊重自己的工作,把該做的事情做好,而不是糊弄。”
曹雨來還想還嘴,但被母親一把擋住了。
“行啦,別在這兒跟我們斗嘴了,既然領(lǐng)導(dǎo)安排了任務(wù),你就去努力完成吧。好啦,時候也不早了,早去早回,來,把雨衣套上。”
曹雨來無可奈何地照辦。
“誒,這就對咯,”父親嘲諷拉滿,“你啊,既然就這點出息,就老老實實做你的小公務(wù)員吧。”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曹雨來想發(fā)作,可那只討厭鬼嘟嘟立馬擋在了他的面前,齜牙咧嘴地發(fā)出低吼,威脅他不要靠近。他對著這條傻狗豎了豎中指。
“快去吧,路上小心,下雨天路滑,別摔倒了。”母親邊說邊把他往門口推。
曹雨來剛想說自己其實已經(jīng)摔倒過了一次了,又覺得自己好像母親之前不是親眼看到了么,怎么這會兒已經(jīng)忘了?老太太難道就這么關(guān)心自己的寶貝兒子嗎?
算了。走吧。
他嘆了口氣,一瘸一拐地轉(zhuǎn)身出了門。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離開家有幾公里了。雨勢非常大,路也確實黑,他開得盡量小心,把時速控制在20邁左右。
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再摔倒一次了。
膝蓋的傷還隱隱作痛。
電瓶車上儀表盤亮著燈,上面顯示此刻已經(jīng)是11點15分了。
此地距離天穹山半山腰的水庫差不多有十五公里,以這樣的速度,差不多要五十分鐘左右才能到達(dá),他想起黃站長的話“必須在十二點之前到”,于是便著急起來,逐漸加快了速度。
撲面而來的雨水讓他思緒紛擾。
父親說的話雖然有點讓人討厭,那他明白那恐怕是對的。
從大城市回到小鎮(zhèn)考編做一名公務(wù)員,表面上看是現(xiàn)實的無奈和母親的召喚,但事實上就是他自己的個人選擇。
既然做了人生的選擇,就要接受命運的安排,不要逃避,要去承擔(dān),把工作做好,也算對得起自己吧。
他來到水利站工作已經(jīng)差不多大半年了,這期間以混日子為主。
一方面是這個機構(gòu)平日里確實比較悠閑,沒什么太多工作要做,另一方面也是他有意想放松,甩掉那些曾經(jīng)在大城市受過的傷與痛。
而這一次,可以說是他入職以來接受到了第一項重大任務(wù),說實話,要不是黃站長生了毛病,還真輪不到自己的頭上呢。既然這樣,那要不就好好干一次?
想到父親那幅十分不屑的表情,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突然產(chǎn)生了想跟父親較一把勁的沖動。
他不是瞧不起自己么?他不是覺得這個兒子沒什么出息么?那么,就好好做一次給他看看,要讓這個老家伙知道,即便是這種無聊的工作,他曹雨來也可以做得很好。
想到這,他再次擰動把手,操控車輪繼續(xù)加速,朝前駛?cè)ァ?
路過小鎮(zhèn)中心轉(zhuǎn)盤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陣電閃雷鳴,嚇得他差點車子一抖,頓時失去了控制,要不是他及時捏住了剎車,又會摔倒在地。
他在原地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剛要起步,又是一道閃電。
他抬起頭,又被嚇了一跳。
在暴雨中,在閃電的映照下,那座英偉的梅將軍雕像宛如復(fù)活了一般,怒目圓睜地瞪著曹雨來。
媽耶!
曹雨來顧不了那么多了,扭頭駕駛電瓶車就跑,如同見鬼一般。
就這么一頓猛沖,他駛出了城區(qū),駛?cè)胩祚飞降纳铰窂澋溃钡竭@時,他的速度才慢了下來,然后小心而費勁地朝半山腰而去。
前方兩公里就是天穹山水庫了,一直以來,他對這里都懷有某種特殊的個人情結(jié)。
小的時候,作為水庫總工程師的爺爺經(jīng)常會帶曹雨來到水庫來玩耍,參觀這個宏偉而壯觀的圓形建筑。
有一次,他和爺爺坐在水庫邊上,看著平靜而安詳?shù)乃妫瑺敔斖蝗粏柫怂粋€問題:
“你知道自己為什么叫曹雨來嗎?”
他搖搖頭,托著下巴聽老人講述當(dāng)年的故事。
1998年,南方暴雨。
天穹山遭遇狂風(fēng)驟雨的襲擊,出現(xiàn)了山體滑坡,最終引發(fā)山洪暴發(fā)。一時間,山下的村莊受災(zāi)嚴(yán)重,房屋倒塌,良田淹沒,動物和人都遭受了傷害甚至死亡。
曹雨來的爺爺曹成剛臨危受命,接下了上級派下來的修建水庫任務(wù)。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對于水庫的要求很明確,就兩點:蓄水和防災(zāi)。
隨即,曹成剛組織了一支十余人的建設(shè)隊伍,直接在山上建了一個小型基地,所有人都住在了施工現(xiàn)場,并立下了誓言,水庫一天不建成,就絕不下山回家。
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曹成剛瘦了二十幾斤,終于通過選址、設(shè)計、規(guī)劃、定稿、施工,把水庫一點點地建了起來。
水庫建成那天,市里面來了領(lǐng)導(dǎo)視察,對整個工程非常滿意。
為了表示對曹成剛的嘉獎,在奠基石的側(cè)面,除了刻上建設(shè)時間以及施工單位之外,還特意刻上了總工程師曹成剛的名字。
帶著這份榮譽,曹成剛回到了家,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一個孩子。
原來就在他奮斗在建設(shè)一線的同時,兒媳婦臨盆生了一個男孩。
當(dāng)他把這個小孫子抱在懷里哄逗時,兒媳婦說話了。
“爸,給他取個名字吧。”
孩子出生后,家人默契般地只呼喚他小名,而是把命名這個重大的任務(wù)留給了這位了不起的、受人敬仰的爺爺。
“既然他出生了暴雨的時刻,那就叫他曹雨來吧。”
“雨來?”曹雨來的父親表示出了疑惑,“我們現(xiàn)在巴不得雨不要再來了,怎么取個這名字?”
“你有沒有聽說過小英雄雨來的故事?”
曹父搖搖頭。
“這是個了不起的革命戰(zhàn)士,聰明,勇敢,富有責(zé)任感,更可貴的是,他有一顆愛國的紅心。”
十多年后,曹雨來坐在水庫邊上聽到這個解釋,不由內(nèi)心一陣激動。
“我要像爺爺一樣,也要像小英雄雨來一樣,做一個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有用的人!”
聽完他的宣誓,爺爺哈哈大笑起來,摟住了他弱小的肩膀。
“想不想游泳?”爺爺問道。
曹雨來搖搖頭,他討厭游泳。有一次,他不小心掉進(jìn)了水里,差點溺亡,從此就對游泳這件事產(chǎn)生了抵觸心理。
爺爺也不強求,很快將全身上下脫得只剩一條短褲,然后一個猛子扎進(jìn)了清澈的水中。
看著爺爺在水庫里歡快地來回游動,曹雨來也快樂地笑了起來。
那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物是人非。
現(xiàn)在的曹雨來是一個正在暴雨中趕著去半山腰水庫完成泄洪工作的小小公務(wù)員。
此時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先避雨,最好是有張舒服而暖和的床或者沙發(fā),讓他干完活兒后能好好休息一下,待雨停之后再回家。
沒多久,他就來到了水庫邊上的操作室門口。
停電瓶車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居然只剩百分之二十五的電量了,剛才一直在趕路,沒有在意電量已經(jīng)使用了這么多了。
他當(dāng)初買的這款鉛酸蓄電池的電瓶車,充滿一次能跑四五十公里都沒問題,可今天回家后,他沒想到晚上還會有事出門,也沒有進(jìn)行充電,沒想到這一下陷入了低電的麻煩。
還好,進(jìn)屋找到插座就可以充電了。
他在門前蹲下,掀開一塊活動的瓷磚,在里面找到了備用鑰匙——這也是黃站長交代他的,開鎖進(jìn)門,然后打開了電燈,再把電瓶車推了進(jìn)來。
操作室是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設(shè)施非常簡陋,除了一整套用來操控水庫的控制設(shè)備以外,只有一張小方桌和一張木方凳,沒有可以休息躺下的寢具或沙發(fā)。
看來之前設(shè)想的睡一覺等到雨停了之后再回去的想法有點天真了。
他脫下雨衣,掛在門口的釘子上,關(guān)上門,終于感受到了一絲寧靜。
這一路上,暴雨真是太吵鬧了。
無論如何,先找地方充電。
他找了半天,才在桌子下方找到一個插座,但只看了一眼,他就氣壞了——上面居然只有兩眼插孔,而他的充電器插頭是三眼的。
他又在屋內(nèi)搜索了一番,依然毫無收獲。
看來,這一天的倒霉勁還沒過去。他苦笑一聲,在凳子上坐下,透過窗戶朝外看去。
在暴雨下,平時寧靜無比的人工湖面此刻波濤洶涌。
一時間,他不禁憂慮起來,今晚我還回得去嗎?